清月照着树丛,藏于深山的庙宇,隐没在黑暗中,只露出一角飞檐。
一名丰满妖娆的女子,撑着门框,往黑洞洞的庙里看去。
几只黑点状的鸟呼啦啦地从月前掠过,发出咕咕的声响。她缩回门边,面露难色。
作为一只妖,尤其是走歪门邪道的狐狸精,想要大摇大摆地进神仙的地盘,总觉得有点心虚
尤其是她生辰那天,在神庙里差点被扭断脖子虽然那草头神撒野,她半点不怕但毕竟留下了一点点阴影,进了这黑洞洞的庙里,总觉得会凭空闪出金光来。
苏奈拿爪子摸摸脖子,又发愁地想,她从山上下来,多亏二姊好心收留,她却害得二姊姊断了财路,实在有些愧疚,若是真能补救一下,拜就拜,也不会少块肉
再说,这次她不是进庙采补,是诚心诚意做好事来饿了。白蛇大姊总说,神仙普度众生,孙员外是凡人,既是救人,这些神仙,应该不会在乎报信的是人是妖了吧
何况,虽然很羞耻但她确实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吃过人杀过人之前那个草头神都放了她一码
那个郑大不算,他都被砍头了还活着,早已入魔,不算人了。
苏奈托了托鬓发,扭着腰进了庙。
里面暗沉沉的,借着幽暗的月光,隐约看见香案上供奉的梨桃,还有塑像的一片衣角。
她轻飘飘走进去,余光偷瞟着,头顶隐约盘着一条龙,仿佛还立着个人。不敢多看,从香案上抓了一把香,“呼“地一吹。
火星一闪,烟气飘出。
苏奈持着香,退到了蒲团上,拿衣袖遮脸,抽抽嗒嗒道“神耶,奴家是钱唐镇上孙员外家的九姨娘。我家老爷,七日前中了邪,仿佛是一个女鬼附在了身上,奴家担心不已。我们老爷的魂若是在飘在外间,请您快些送他回来,救老爷一命吧”
苏奈拜了三拜,放下袖子,拿眼偷瞄,黑暗中一片死寂,连股风都没有。
直到将香插在那香炉里,她心里还直犯嘀咕这就完了连大姊姊这种等级的妖物,都能兴风布雨,这破塑像却连衣服角都不动一下,怎么也不像是听见的样子。
“没用”海虫的声音骤然在脑袋上响起,苏奈还以为神仙听见腹诽,吓得差点把香捏断,“什么没用”
“求神啊。”海虫摇晃着触角道,“这龙神早在十几年前就离了正位,爷爷眼前的不过是一个泥巴做的塑像罢了。”
苏奈骂道“孙府里的婆子,都说龙神庙许愿灵验龙神不在,谁替他们灵验”
“唉,爷爷您忘了小的在此庙呆了百年,还能不清楚都是我们这等贪嗔痴怨化成的小妖,在迷惑凡人罢了。”
捏碎成粉末的香灰,从狐狸爪间漏了一地“什么你不早说害老娘白跑一趟”
“早点,我也不知您往哪里去呀”海虫早吓得瞬间钻进簪子里,瑟瑟发抖,身子忽然一坠,原来苏奈化了红毛狐狸,踩着供桌跳了上去,盘子叮铃咣铛一阵响,险些掉在地上,海虫大惊“爷爷这是干什么”
“害我白拜一场,”苏奈哼哼道“我要在它头顶用爪子刻字”
听闻庙中无神,苏奈登时也不装那信女的样了,登时撒野起来。
这些破烂神仙,该不在的时候,净出来坏人好事;需要他们的时候,又偏偏不在神位
嘻嘻,白白受我一拜,看我在你头顶刻字,再留下点“痕迹”野兽圈地盘用的液体“痕迹”
这条白龙塑像巨大,片片龙鳞有瓦片大小,昂首摆尾,龙嘴张开,触须直冲房顶。龙脚下还立着一个纤细的从神像,正是个好桩子。苏奈扒拉着这个从神的手臂一跃,踩上了神像肩头。
眼看要跳上他的脑袋,伸出爪子,脚下突然呲溜一滑,侧身一倒,猛地掉了下去。
小狐狸却落进个大花篮。
身子底下有些硌,狐狸伸出爪子一摸,花篮里全是枯树枝,树枝下面露出半只金灿灿的鲤鱼。竟然有供食放在此处,竟也不会坏么
苏奈咬了一口鲤鱼险些硌掉牙齿,吐了出来,呸呸呸,原来是木头做的,做的这么逼真干嘛难怪咬不动还咬了她一嘴金漆。
她仰头一看,眼前有一片放大的垂下的衣袖,一只拎着花篮的木头刻的手,雕刻得纤长秀美。
狐狸抽了抽湿润的鼻头那木头不知道是什么木头,闻起来,是那院落中香梨和月季随风浮动的味道。
原来她掉在了从神提着的花篮里。
不知道为什么,狐狸有点喜欢这味道,情不自禁地摆起尾巴,顺着那只手往上看这个提花蓝,垂白衣的从神像,面貌却是个十六七的童子面白唇红,额心一点朱砂,低眉合眼,垂下的睫毛弯弯,端美庄静。
嗯
狐狸嘴凑近了这张脸,瞅了瞅。
等等,这个神,有点面熟。
等等,这不是那一天,在桥上,喊走了茂哥儿的那个童子坏了她的采补
不会吧这个从神还在位上那她刚刚撒泼的那一顿全被他看到了
苏奈悚然,爪子一松,顺着塑像的身子慢慢滑落下来,迅速跳下了神座。
“这个站着的人是谁呀”苏奈跳到了地上,心虚道,“虫子,你出来”
头上的海虫却噤声,好像完全不存在一般,任她如何敲打簪子都不吱声。
四面寂静,山中风声呼呼作响,甚是诡异。
苏奈退了几步,就要往庙外逃跑。
自从被那草头神丢出了灵山府君庙,又挨了那宝珠女一顿天打五雷轰,苏奈可怕了这些神仙了。
慌乱之下,将花篮里那一尾木头金漆鲤鱼打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