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
阿执初时只觉得一双冰凉的手,如丝绸般滑过他的眼皮,随即两点水飞溅上来,温温热热,柔波般扩散开。从眼珠到眼眶全都舒服极了,若不是释颜唤他,他几乎要睡过去,再也不想醒来。
他撇了撇嘴角,艰难地、一点点睁开眼,可甫一睁开,忽然皱眉眯眼,带着哭腔呻吟一声,四肢挣扎,摔倒在地。
季尧臣吓得目眦尽裂,眼珠充了血,差点冲上去揪释颜的领子,幸好小胖墩又自己坐起来,呆呆地环顾四周,忽然伸手去抓季尧臣的衣摆,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咯咯地笑起来。
原来他从前所视世界,唯独红、黑二色,有光的是红色,无光的是黑色,如蒙着一层血雾,红黑深浅不一,幽暗诡异,只是他自己并不知晓,以为世界本就是这样。
被树枝这样一点,再睁眼时,便如揭掉罩布,和常人所视相同。一瞬间,红、靛、灰、青,万般色彩涌入眼中,他的眼眶一时承受不住这般鲜亮的视野,刺痛万分,方才哭叫着扑倒,但不出片刻,已经适应。
世界在他眼前仿佛变了个样,令小胖墩惊奇不已。原本以红黑轮廓画就的季先生,如今也看清了本来面貌,原来是个长髯凤目的高大男子
释颜伸手将他拉起来,将锦囊交在他手上,交代道“太阳出来的时候,记得把这些吃下去。”
小胖墩从锦囊里倒出一把小花苞,每颗有绿豆大小,银光闪闪,闻着甜香万分,就像一把糖豆。可是小师父交代他看到太阳才可以吃,他只好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不舍地攥在手里。
季尧臣看释颜手拈佛珠,面色淡静,喉头动了动,沉吟道“小师父并非普通人”
昨日那场棋局,就叫他有所怀疑;再加上方才释颜以树枝轻点阿执眼睛时,手型极美,如观音持柳,虽只有一瞬,却叫人移不开眼,顿生敬畏之心。
季尧臣笃定这小和尚必定身怀异术,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翻涌而出的激动,直直跪了下来“小师父既是能人异士,是否有杀妖之法”
多年以来,宋玉不就是因为身怀呼风唤雨之妖术,寻常道士奈何不得,才将他们那么多人斗得毫无招架之力么
倘若请来异数大能,压制宋玉,倒也不算走到绝境
释颜见这身长八尺的男人轰然跪下,眼皮都未曾一动。
季尧臣抬头时,释颜正以那双无情淡漠的眼看着他,这目光清明如雪,仿佛直穿过人的皮囊,看穿他万般心思,反叫他凭空生了愧疚之意。
释颜看着他道“出家人不杀生。”
失望登时将季尧臣击个对穿。
这小和尚看似慈悲,实则漠然,看透了尘世疾苦,却不愿意沾染尘埃。
季尧臣强压心中悲愤,看着他道“那,小师父可知道,有什么起死回生,借尸还魂之术”
“有。”释颜抬起头,缓缓道,“已死之人,三年内置棺屋内,以麒麟肉脂为烛,点一盏长明灯。再寻一名死者的骨肉血亲,以孩童为佳,养于暗室内,以雪鹿血掺入饮食内供养,每日八餐,直至于肥胖难行,卧床不起。”
他每说一句,季尧臣的脸色便苍白一分,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呼吸渐为急促。
去岁,先帝英年而折,宋玉却不让他入皇陵。不顾夏日炎炎,群臣非议,坚持悬棺殿内;
先帝死前,他如往常一般,从地道爬到了东宫,教小太子读书,藏匿于暗处时,就听见东宫内那几名狐女窃窃私语。她们说的话,和释颜今日所说,分毫不差
“再供以麒麟血,不日将皮肉脱落,死者可借尸还魂,重生于此子体内。”
那时,听到这般秘术,季尧臣吓得魂飞魄散,几不能站立。
那时,他才知道宋玉这般对待太子,原来是想以这可怜的小儿为容器,换得已经驾崩的先帝重临世间,逆死生之伦常
只要有这办法,先帝一代一代金蝉脱壳、永存于世又有和难
这样,无论皇位轮替多少代,无论他如何教太子勤政爱民,都没有用了。因为整个朝廷,整个国度,将永远握在国师和先帝的操控中
因此,那时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带着太子,逃
季尧臣的瞳孔微缩,死死盯着坐在凳上的白衣僧人。
“你是谁如何知道这些事”
为何这些事情,一个白马寺的和尚,知道得一清二楚,似乎手掌全局,而他却身在局中
释颜两袖垂于膝,悲悯地看着他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季尧臣,你是个忠臣。”
释颜的声音骤然如黄钟敲响,在胸中震动,将季尧臣一时恍惚,定在原地。
正在这一刻,窗外突然传来巨大的声响和喊声。
天暗如深夜,整个屋子似乎都被剧烈摇动起来,屋里的人都吃了一惊,一并向外看去。
苏奈叫阿雀娘叫去,爬上屋顶,帮忙修缮那条多年未用的通道。
外面暴雨才止歇片刻,天仍然黑得如墨倾洒,远处闷雷阵阵,预示着一会儿仍有大雨。靠近村落的那条河,原本静静地流淌,如今却泥浪翻腾,发出巨响。
乌云之下,狂风把苏奈的头发丝吹得乱飞。她才学着阿雀娘一样清开一片碎瓦,便如有所感,一个猛回头。
见鬼,闪电亮白的瞬间,她又瞅见了那个野兽的影子
尖耳尖嘴,獠牙尖利,眼睛处的两枚孔洞,慢慢地泛起幽幽绿光。
闪电一闪而黯,苏奈揉了揉眼睛。
嗯眼花了
不对
光芒熄灭的瞬间,分明见得那巨兽的影子闪动一下,猛然挣出天际,扑进了黑暗里,又是闷雷炸响
苏奈手上瓦片掉在屋顶上,浑身的毛炸了起来。
不单是因为这鬼影子。
坐在房上,远处昏暗中的树木河流尽收眼底。
开阔处,有一条银色的白线,慢慢向这边涌来。
这白线她不是第一次见了在钱塘的时候,哦,遇到那只死龙的时候,她就见过一次
此时,阿雀娘也注意到远方轰隆隆的声响,看到远处,腿脚一软,摔倒在地,嘴唇哆哆嗦嗦,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白线来得快,苏奈跑得更快,瞬间化成一只炸毛的红毛狐狸,本能地往更高的屋脊上蹿。
可跑了两步,她忽然想起什么来,犹豫了片刻,又顺着房檐咕噜一滚便落了地,化了人身,往门上狂锤“先生,先生,不得了了浪来了”
脖子上忽而一凉,感受到了一阵极速靠近的威压,几乎是同时,苏奈一个猛转身,咣当靠在了门上。
她身后,不知何时,静静站着一个白袍少年。
少年唇边的尖牙尚未褪去,似笑非笑地走近两步,逼近了她“咬了我一嘴毛,可叫我好找啊。”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的意见和建议我都收到啦其实并不是故意要咕咕到很晚,而是最近发现凌晨比较有灵感,经常有有意思的点子冒出来,很有趣,所以选在晚上写了之前承诺更新时间,是想让这篇文章的更新尽快地规律起来,太心急了,有时候状态不好又临时请假,导致小天使空等,非常对不起。明天就可以存稿了这篇文以后尽量多存稿,以保证按我说的时间准时更新。下一更在周六的23:00,请大家监督我,尽快将这篇文的更新规律化,如果我做不到,大家就一起锤雕骂雕有什么行文的问题也可以在评论区提。依然发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