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做梦
季尧臣记得自己分明投海而死,失去意识的瞬间,却一脚踏入虚空。
再睁眼时,眼前黑暗无光,两侧皆为巨大的嶙峋山石,他正站在一人宽的窄道上,宛如大象脚下的蚂蚁。
热浪扑面,季尧臣迟疑向前走去,只见山有无数洞窟,每个洞窟内燃着熊熊烈火,红光里竟然有无数晃动的青色虚影,看出了额头、下巴,竟还有帽子和胡须,好似人影
这些在火中的虚无人影,以锁链禁锢,锁链拖出来,拴在铜色的立桩上。远远看去,立桩无数,宛如一排云杉,上有铭文,不过那字体繁复缠绕,不同于凡间文字。
季尧臣心底紧张,慢慢向前走去,余光瞥见那些人影不住地晃动着,似在承受极大的痛苦,时而双手抱头,拉长扭曲、时而恢复原状,嗡嗡嘤嘤,呶呶不休,至于喑哑惨叫,发出尖锐的哭嚎。
季尧臣头皮一阵发紧,低头快步而出。心里只想老天,难道此处就是书中阴曹地府那些蓝色的人影,便是传说中的鬼魂
正想着,他忽而听到背后一阵尖笑。
锁链拖行的“哗啦啦”声由远及近,似有人拖着锁链,转瞬到了他耳边,对他的脖子吹气。
季尧臣出了一身冷汗,吓得猛地向前跑去,脚下却一绊,重重扑倒在前,却愈加惊惶他的脚腕,好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捉住正此时,身下地面猛颤,断裂开来,迅速向下降去。他惊叫一声,抱紧了身下断石,才不至于飞起来,闭紧眼睛,许久,方才满面苍白地睁眼,抬头向上望。
幸而那黑红的炼狱、热浪和尖笑已高得看不到、听不到了。空中满是岩快碎屑,高高低低,同他一起向下缓落。
抬头望去,混沌一片不见顶;这地方极其旷奥,昏昏然不见边界,空中有星点微光,离飘得近了,才发觉是许多漂浮在空中的灯笼。
一只灯笼越来越近,四角,方形,却和凡间不同,发的是幽蓝的光芒,在他伸出的手上撞了一下,打了个转,又慢悠悠地飘到了身后,落下一串空灵铃铛声。
季尧臣向下望去,地面已经朝他靠近,只见数朵巨大的莲花向他盛开,闪动丝缕光芒,如血脉流动,璀璨如梦
再一闪神,他已站定在地面。
四周广阔,远处黑峻峻的山石形状怪异,蓝色灯笼飘过,脚下的路却发着淡淡的白光。
这景象虽奇特,却叫人心头平静,比刚才那恐怖的景象要好得多。
季尧臣松了口气,待要迈步,却见这“地面”闪动着波光。
他蹲下细看,方才意识到脚下踩着的的便是凡间的水面自己真的死了。
以水为镜,冥界是尘世的倒影,从中隐约能窥得向下耸立的山脉轮廓,甚至看得见凡世透过水面的阳光,水上掠过的鸟影、船影,那影子昏昏的,模糊成一团。
可是用手去摸,却仿佛摸到一张柔软细腻的屏风,不能穿透,亦听不到外面的声响。
季尧臣摸了一会儿,兀自起身,沿着发亮的道路继续向前走去,心中说不出是怅然还是孤独。
一抬脚,“哗啦”一声响动。他愕然发觉脚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双沉甸甸的脚镣。脚镣中间的锁链拖在地上,和他在在那炼狱中看到的一般无二。
他想到了方才有一双冰凉的“手”捏过他的脚踝,原来就是趁此时给他戴上了脚镣,幸好那地面断裂的及时,否则怕是要和那些烈火中的人影一样,被锁在那火中。
正想着,什么东西“呼”地贴着脸颊飞过,季尧臣惊愕地一闪,只见一飞鸟状的幽蓝虚影早已展翅飞到远方去,留下一串顽皮孩童的嬉笑。耳边啸啸风声不断,又是几个影子越过他飞到了前方。
一只狐狸从他长衫底下钻出去,追逐着飞鸟跑远,鸟撞在灯笼上,一阵叮叮当当铃铛声。
越向前走,飞禽走兽变得越多;这些动物大多是虚影,宛如光华所化,动作轻盈迅疾,不具实形,即便如此,一条蓝色的蛇盘踞在季尧臣脚边吐着信子的时候,还是叫他头皮发麻。
幸而这脚镣不影响他小步行走,他拎起袍子,迈着蹩脚的碎步飞快地往前躲开。
渐渐地,耳边传来水声,有一道不大宽的河,河中之水如白焰起伏,上面却架有一座拱桥,季尧臣漫无目的,见此处有桥,便上了桥。
下到桥后,却见一白衣人影负手立在道边,身影颇为熟悉。季尧臣缓慢地拖着锁链靠近,看清那人,吃了一惊,慌忙跪下“陛下”
那男人回过头来,身形瘦削,面有病气而眉眼柔和,正是几个月前已经过世的先帝。
想来同在冥界,在此处相遇倒也并不意外。生前那些龃龉尽数消散,季尧臣在这样一个孤寂的地方遇到故人,到底十分惊喜。
男人受了他一拜,含笑道“起来吧。”
季尧臣起身,心底有些奇怪,只见先帝并不穿入殓时的朝服,却穿着一件打了补丁的旧长衫,头戴布帽,垂下两条帽带,身上斜挎着一只酒壶,倒像是个落魄书生打扮。
先帝看见季尧臣脚上锁链,亦有些惊奇“你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