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颜为难地摸了摸自己光滑的发顶,深吸一口气,拈着佛珠念一串经,随后将手放在通悟肩上,叹了口气道“通悟,通悟,醒醒。一会儿若是师父看出端倪,你就说是我不小心弄洒了墨水,知道了么”
那脸颊微红的少年叫他晃了两下,猛地翻了个身,摆摆手道“无妨无妨。”
释颜无奈至极,嘿然一笑“哪里无妨”
通悟将手搭在脸上,口齿不清道“我知道这些人是谁。东阳的宋瑞,王昌明,孙皎;岳阳茂县的刘三;川蜀的于双阳,贾平成”
此时释颜已经将他放在一旁,拈着佛珠,施法将纸上多余的墨除去。
只不过,此乃神笔,只有文昌君可完全驾驭,以他之仙法,只能恢复七八成。但根据露出来的字迹比划猜测,纸上那些人名,果然如通悟所说,似乎一字不差。释颜迎光看纸,惊喜笑道“果真如此,你记性不错,抄了一遍便背下了。”
通悟嘟囔道“我可不是背下的,我是看见的。”
“你如何看见”释颜只当他说醉话,“你不出这间屋子就能看见就连师父,都要在那观云台上仔仔细细地看上一日,方能看得准确呢。”
通悟的眼睛微眯,似乎有些迷茫“怎么看,自然是拿眼睛看啊。”
说罢,打了个酒嗝,不再说话,九条尾巴软倒下来,彻底醉卧于地。
待到文昌君归来,夜晚检查文书,果真发现了墨迹,问了起来。
小和尚释颜本想将此事全部揽在自己头上,可又一想,通悟有此等本事,应加以展现,便将这件事同文昌君说了。
文昌君听完,冷冷一笑。心里想,这妖兽仗着自己聪颖,故弄玄虚,酒后与旁人添油加醋,胡乱吹嘘,心里对他愈加不喜。再加上他早已看不惯通悟轻快浮躁的言行,便想借机敲打敲打他。
于是第二日,他便道“通悟,你不是一直想去观云台今日便带你和释颜一起去。”
通悟自是十分兴奋,为不惹师父生气,一路上按捺自己,依葫芦画瓢地学着释颜。
文昌君见他乖顺,也颇为欣慰,决心抛却成见,好好教他。于是文昌君坐在云上,指着下界晃动的人影,仔仔细细地从何为官运,如何判断官运开始讲起。
文昌君做凡人季尧臣时,便做过多年的先生,多年的考官。他授课之时,学生无不全神贯注,洗耳恭听,因此,他最不喜学生溜号。一转过来,见通悟手里捏着衣角,眼神乱飘,神色颇为浮躁,便斥道“你既然要学看凡人气运,如此态度怎么能学好”
通悟犹豫一下,道“师父,不必像您说的那样观气,甚至不必上观云台,我早就看出来了。”
说着,将下界谁叫什么名字,多少年后做大官小官,是中举还是升迁,一一点了出来。
文昌君微微一怔,从观云台细看,竟然完全对上。一时梗住。毕竟释颜在侧,他的脸色变了变,只得忍住,什么话也没说。
回去之后,文昌君越想越心闷,第二日,又带释颜、通悟一块去观云台。
须知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文昌君每日观运,正是凡间士子一年一科举。在京都试场里,正有百十来个考生在写文章。
其中有两个考生一前一后,坐得极近,前面那人叫刘赟,头上有细细一道紫烟;后面那人叫做孙律,和刘赟的紫气乍看上去并无分别。文昌君需要仔细研判,才能看出是刘赟略胜一筹。若论名次,应是紧挨着的前后两名,刘赟在前,孙律在后。
文昌君状似无意,报名时,其他人依次排序,却将这两人故意将颠倒,以余光观察通悟的表情。
通悟立在旁边,见释颜抬笔要记录,一把阻住他道“不对,明明那人更多一些”
释颜疑惑道“你说什么”
通悟转过来,小心翼翼道“师父,您能否再仔细看看徒儿以为是刘赟在前,孙律在后。”
文昌君心中一沉,垂眸道“是我看错了,释颜,改过来。”
两次相互印证,便是彻底证明,通悟判断下界凡人气运,并非是碰巧,而是的的确确能够轻而易举地分辨出来。
原来,这九尾银狐一双天生神目,神在能够看到人的气运。
文昌君想到这里,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
不知神仙意欲何为。这上界,唯有文昌君能看到凡人气运,故为禄星,却叫一个有天生神目的妖兽来做他的徒儿
想他一生战战兢兢,勤勤恳恳,不过勉强能在观云台上看到凡人气运。可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妖兽之流,偏天生有这样的天赋。文昌君心里堵得慌,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因此无论通悟如何乖巧,他待通悟都免不了冷淡。
通悟乃是狐族,心思本就活络,如此一来,亦有所感,有一日,便偷偷拉住释颜问道“师父可是不喜欢我”
释颜道“怎么会师父为人便是如此,外冷内热,他为人很刚正,你不要多想。”
通悟听完,点了点头,可心里仍有些疑问不安。便偷偷潜入殿内,见到文昌君正一人下棋,便乖觉道“师父,我来陪您下棋吧。”
文昌君面色稍霁,点了点头。
他做凡人的时候,便喜欢下棋,只可惜难遇对手。做了文昌君以后,即便有这白玉做的棋盘,玲珑的棋子,因释颜不会下棋,仍然有些寂寞。通悟愿意陪他下棋,他自然乐意。
只是没想到,这狐族少年坐在对首,挽起袖子,说是“随便一下”,却是步步聪明,子子完美,在无意之中,杀得他片甲不留。
文昌君一向自负于棋艺,此时此刻,一双凤目瞪着这无可挽回之局,再看通悟一张笑嘻嘻的秀气的脸,感到一阵眩晕,面上发烧,感到无地自容,也分不清是愤怒、害臊还是怨恨,更感到那笑脸刺眼,宛如挑衅。
他心中一郁结,便是一阵钻心难忍的胸痛。
原来,文昌君虽然做了神仙,但凡根未净,妒火未除,若在凡间,这点看不透无伤大雅。可若到了上界,那未净的嫉妒、怨恨、迁怒,便如种子发芽生根,迅速涨大,如炼狱业火般折磨着他这具无暇高洁的仙体。
文昌君面色青白,捂着胸口,不慎落了棋子。
通悟见他这番模样,不知如何触怒了他,慌忙跪下道歉,却叫他拿手一拂推开。文昌君偏过头去,似乎忍受着什么,又在克制着什么,冷冷道“退下吧。”
九尾银狐垂头丧气地出了殿门。一连几日,都闷闷不乐,寻了个机会拉过释颜道“你还说师父对我没意见你看见没有”
“我”释颜无言以对,可看见文昌君近日来脸色越发不好,脾性也越发古怪,尤其针对通悟,一时也有些纳罕。
在他看来,文昌君是极好的人,通悟虽然贪玩,可也本性善良,甚至有真诚可爱之处。
两个极好的人凑在一块儿,为何会不好呢
未等他想明白,那狐族少年已是嘻嘻一笑道“无妨,我也不会和师父生气。师父不理我,我自下界顽去。”
说是这样满不在乎,实际这九尾银狐年岁尚幼,便离开同族到了陌生的天界,难免孤独寂寞。在文昌君这里无人关怀,于是便总下界讨酒喝,时常化作少年,和凡人一块儿戏耍,呼朋引伴,排遣寂寞。
这日,通悟到了常去的酒馆,遇到个没带酒钱的书生,正被小二拿着棍子驱赶。书生四处躲避,见着了他,双手一扑,躲在了他的背后。
作者有话要说郁闷啊我以为前尘篇能一口气写完结果并不能还得一章。明天见周一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