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暄抬起的手骨节分明，袖口处在日光下微微反射着寒铁的光，指向方厌。

“靖王殿下，在下的命可不值钱。”方厌歪头笑眯眯看向他身后的苏柒，“再说了，傅家怎么也算王妃的半个娘家人，殿下身陷囹圄，不如让王妃回娘家散散心？”

调笑归调笑，但苏柒听出了这必然是傅霆的意思。

方厌领着的一队黑袍人，多半也是傅家私军，就算李暄杀了方厌，杀光了这一群傅家军，只会将此事闹大。傅家在周国有权有势掌控王室，如果发动了周国与燕国的战争，燕国必然迎战，但此刻并不是燕国动武的最好时机。

李暄收回的手，衣袖掩住了那玄铁袖箭。他侧眸看向了苏柒，抿唇正要开口，苏柒垂眸一笑——“李暄，就此别过吧。”

苏柒说着，便起身准备走下马车，越过李暄之际，他伸手拦住了她。

“你……”

“我输了，你什么都不用告诉我。”李暄道。

苏柒一愣，知道他说的是江城上元节那日，他们之间的赌约。

只是她没有想到，李暄就这么认了输。这是第一次，这个总是胸有城府纵观全局的男人，放下了自己的高傲泠然，对一个人说“我输了”。

苏柒想笑却又想哭。

笑的是她一直认为自己追逐不上的李暄，最终还是承认喜欢上了她。哭的却也是李暄承认了喜欢她，可是然后呢？

她背后的人必然不会放过她，她要么死，要么就是注定和李暄两厢别离。

兜兜转转，她还是无法和他在一起。

她不知道此时自己哭笑不得的神情放在李暄眼里是什么样的，她只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不必了。”她说，抬眸看进了李暄宛如深渊的眸中，凄然的摇了摇头——“你的喜欢，我承受不起。”

“你想要什么，我也不在意了。”

李暄微怔，抿唇不语。许渊临走之前让他承诺的话他还记得，但是他从来没有如此清楚的感受到，他们这类人终其一生只要一个结果，是个怎样的人生。

很多细作其实命很短，绝大多数连目标都没有看到便死了，而艰难完成任务的细作，就算完成了所有的任务，多半的归宿也只有一个死。

尤其是像苏柒这样的“幌子”，她背负了的身份越多，面对的追杀就会越多，想要她命的人从四面八方而来，就连她的本家都会派人来杀她。

她逃不过一个死。

李暄听着她说的话，手间松了力道，苏柒就从他身边走了出去。方厌身后的黑袍人让开了一条路，露出了后面不起眼的青顶马车。

“宁姑娘。”方厌改了对她的称呼，同时也告知了她，踏过这一刻，她便是舍弃了靖王妃的身份。

苏柒的身份众多，但其实每个身份的漏洞都很明显，这样才能吸引住所有人想要探知的目光，所以她有很多的身份，却没有一个是真的。

苏柒笑了笑，不甚在意。

只是她向前走了两步，却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了李暄的声音。

“阿柒，四国之内，不论你去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闻言苏柒脚步一顿，拼命抑制住自己转身回去的念头，继续往前一步一步的走着。

她喜欢李暄，从卑微到不求回报，从一至终都没有让李暄回应她。哪怕在江城的赌约，也是为了顺利回到君仪站住脚而做下的局，她不知道李暄有没有猜到她的目的，但是她不敢问，不敢说。

她只想在死之前，就像现在这样，听到李暄说喜欢她。

哪怕一切都是假的也好。

方厌顺利接到了苏柒，便向李暄行了一礼，带着黑袍人和马车，扬长而去。

靖王的马车一路驶离了君仪。而君仪城中，烈日骄阳下一如既往的热闹繁华，百姓不会因为走了一个王爷而改变什么。离他们很远的朝堂之上，依旧面上和煦，暗潮汹涌。

从不会有人嫌弃自己手中的权利太多。

君仪还是那个君仪，今朝纸醉金迷醉生梦死，明日就有哪家官员被下狱，哪家王亲国戚被革职——一夜枝头一夜落魄，官之常情。

百姓只过百姓的日子。

又一年初一，寿康宫因为多了个孩子而显得热闹了许多，李弘承前来向太后请安时，看见了躲在太后身后的小孩子，行礼的动作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