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个马脸长袍的衣装和举止非同一般,看来不是寻常的孤魂游鬼,是不能用寻常方法驱赶的。
“我不买东西,也不是找你有事。”它说道。
“那你来做什么”铁匠诧异道。
“我来找一个忘记了回家的孩子。”它的眼睛一直盯着火炉,没有找人的意思。
铁匠说道“刚才有个老太太来这里,好像也是找没回家的孩子,但是这屋里除了我之外什么人都没有。我看,你去别的地方找一找吧”因为马脸长袍太高,铁匠只能仰起头来跟它说话,一会儿就觉得脖子受不了。马脸长袍则明显束缚得很,低头含腰,好像彬彬有礼的谦逊模样。
马脸长袍说道“那个孩子就在这里。麻烦借你的铁钳子用一下,可以吗”说完,它将一双手从长袖子里伸了出来。
铁匠见它的手比自己常年打铁的手还要粗糙,纹路很深,指甲边沿一线漆黑如污垢的东西,指甲很厚并发黄,还一层一层的。个别指甲还如烧坏的龟壳一样裂开。
铁匠将手中的铁钳子递给它。
马脸长袍接过铁钳子,走到火炉旁,用铁钳子在通红的火炭中拨来拨去,像是寻找什么东西。
铁匠心想,就算有什么东西落在里面,也早烧成了灰烬。
出乎铁匠意料的是,一个黑色如老鼠的影子突然从火炭中窜了出来,围着铁钳子团团转。马脸长袍另一只手立即朝火炭拍去,就如拍栖息在饭桌上的苍蝇一般。
铁匠心中一惊,冒出冷汗。
嗤
马脸长袍的手上冒出一丈青烟。铁匠嗅到了肉被烤糊的难闻气味。这烤焦的气味顿时充斥整个房间,就连躲在隔壁的铁匠的儿子也忍不住咳嗽起来。
马脸长袍将手缓缓缩回,那个老鼠一般的东西在它的指缝间挣扎。
它的视力似乎很差,它将手伸到鼻子下面的地方看了看,这才露出一丝淡淡的满意的笑,然后将铁钳子还给铁匠。
“就是他了”马脸长袍说道。
接过铁钳子的铁匠发现铁钳子冰凉冰凉的,连刚才还有的热度都一点儿不剩下,何况马脸长袍还用它在高温的火炉里拨弄了半天。
马脸长袍小心翼翼的抓着那个挣扎的小东西,转身弯腰要钻出门去。
它的脑袋刚伸出门外,又缩了回来,然后扭头对铁匠说道“我要拜托你一件事情,不知道你可不可以答应。”
铁匠巴不得它快点走,立即点头道“请说。”
它说道“拜托你跟你们村的老秀才说一下,以后不要动不动就驱使我来办这些蝇虫小事。”
铁匠说“好的。”
马脸长袍这才走了。
铁匠见它走了,忙叫儿子出来继续打铁。因为第二天要跟订了物件的人交货。可是之后的铁块变得像砖石一样脆,捶打的时候不是断了,就粉成了渣。怎么打怎么不成。铁匠只好停下来,决定第二天早点起来再打。
因为第二天忙于补上头天晚上没打的铁具,铁匠将马脸长袍的交代忘记了,所以一直没有跟姥爹说这事。
长沙猪崽的事情传开之后,铁匠找到姥爹,请姥爹以后不要叫人往他的火炉里扔东西,这样影响他打铁交货,会打坏他祖传铁匠的招牌,会让他丢了以此为生的饭碗。
为了帮一个人而影响另一个人的事情不少发生,这是让姥爹有时候不得已拒绝前来求助者的原因之一。好在姥爹名望不错,有些人便谅解了姥爹。
长沙猪崽是救下来了,但姥爹得罪了铁匠。姥爹叫长沙猪崽的父母给铁匠送了点东西作为补偿。
长沙猪崽的父母给铁匠送了一条上好的烟。铁匠舍不得抽,将烟藏在衣柜里。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马脸长袍又来到了铁匠铺。
这次它嘴上叼了一个长长的烟斗。
铁匠问道“又有忘记回家的小孩子吗”
马脸长袍摇摇头,将烟斗从嘴上抽了下来,在打铁的大铁墩上敲了敲,说道“我是来借火的。”
铁匠忙拿出一盒火柴来,刺啦一声将火柴梗划燃。
马脸长袍摇摇头,说“你这火太小了,只有你家火炉上的火才行。”
铁匠便道“那你去火炉上点吧。”
马脸长袍又借了铁匠的铁钳子,在火炉里拨弄了片刻,然后突然记起了什么一样愣了一下,说道“光想着点火,我忘记烟斗里没有烟叶了。”说完,他斜眼看了一下铁匠。
铁匠吓了一跳,以为它这次来意不善,说不定是老秀才故意让它来找麻烦的。他上次责备老秀才使人往火炉里扔了东西,老秀才肯定生气了。老秀才自己不便出手,免得邻里乡亲说闲话,便指使这马脸长袍来找茬儿。
铁匠后悔不迭。
“我听老秀才说,你这里有上好的烟。我能不能抽一点”马脸长袍说道。
听了马脸长袍的话,铁匠更坚定地认为它是姥爹派来报复的。
他急忙去里屋从衣柜里取了那条烟来,拆开之前舍不得拆开的纸壳包装,然后递给马脸长袍。
马脸长袍从拆破的纸壳里抽出一根烟,说“用不了这么多。”
铁匠不敢收回,仍将整条烟举起。
马脸长袍懒得劝他,自顾捏碎了烟条,将里面的烟丝搓成一团塞在烟斗的孔里,然后用厚指甲的手指往里摁了摁,将腰弯得更低一些,屈下身子,将烟斗往火红的炉火里送。它的嘴巴用力一吸,脸颊的皮肉往里凹陷得很深,像个小坑一样。这样它的马脸显得更加瘦长。
恍惚间,铁匠真以为是一匹马在他家里吸烟。
马脸长袍每吸一口,火炉的火炭就暗淡一分,仿佛里面的热量都被那个烟斗吸了去。多吸几口就会将火炉吸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