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两个老弱,都是没多少时日之人了,那怕是虚幻的镜花水月,能够在临死之前享受一番天伦之乐也是好的。
陆昭微一迟疑,终究还是应了。
他顿了顿又道“说起来,莫管家怕是再过二日就要到了。到时可要我帮忙”
啧啧他可真好奇,要是莫管家知道了莫越的事儿,是否还有那胆子来莫家搞事。
“不必”莫四眼眸一冷,他冷声道“这个莫管家,就留给我吧”
他已经错过莫越,可不能再错过莫管家了,要不是他,他的昭哥儿怎么会被卖给凶残的山民。
陆昭狐疑的瞧了莫四好几眼,实在瞧不出来莫四这副虚弱无力的模样要怎么独自对付莫管家,想着莫四一片急于为子报仇的慈父之心,也就罢了,横竖有他在,总不可能让莫管家伤到莫四夫妇。
于是乎,陆昭就直接在莫家住下了,别看莫四素来有着狂生之名,但还当真有着几分本事,他醒来之后,不过短短几日,整个莫家便就鸟枪换炮了。
虽说还是那小小的三间小破茅屋,但屋里的情况整个都不同了。
先是房屋里的家具换了一轮,被褥什么的也从破旧的麻布被子而改成了细棉,最近还用起了官用的缎子,接着莫娘子原本当出去的首饰也一件一件的赎了回来,当然啦,对陆昭而言,最大的改变还是家中的吃食。
莫娘子也似乎真把陆昭当成陆昭,不但将家里最好的一间屋舍留给了他,不只如此,知道陆昭爱吃,还天天变着花样给陆昭做吃的。
莫娘子原本是姑苏人士,在吃食上本就精细,后又被发卖到扬州这等子烟花之地,做起细点来更是精益求精,不但滋味鲜美,口齿留香,摆盘上更是一绝,件件都被她做的宛如书画片一般的让人舍不得入口。
一小碟的千层油糕一层一层的层次分明,每层的厚薄一致,入口即化,用的是冰肉所做,吃起来清甜爽口、不油不腻,而且最上层还用青红丝排成了寒梅映雪图。
另一碟柳叶饺包的是素三鲜,又用了菜汁合面,嫩绿色的柳叶饺摆在黑漆盘子上,乍看之下似乎是摆的零散,远远一看好似落叶飘下,与寒梅映雪交互辉映。
饶是像陆昭这般的粗人,都觉得这二碟子点心好看到舍不得吃了。
“吃吧”见陆昭缩手缩脚,一副舍不得下口的模样,莫四忍不住笑道“这些算得上什么,娘子的翡翠烧卖才是一绝,只是太费功,我舍不得她劳累,平时也不许她做那些精细点心。”
陆昭顿时无言,面对活过来之后就时时秀恩爱的莫四夫妇,陆昭都不得不说上句服了。
这莫四倒还真有几分本事,前几天周家村的村民原本还怒气冲冲的想要来赶莫娘子离开呢,结果在莫四一顿嘴炮轰炸之下,周家村的村民顿时怂了,别说赶莫娘子离开了,平时还会下意识的避着莫家走。
陆昭原以为莫四又要用嘴炮对付起莫管家,那知道莫管家才刚踏进周家村呢,就被莫四早就安排好的村人捉了起来,直接送到官府里,就连他带来的那群下人一个都没放过,一起整整齐齐的进了府衙大牢。
陆昭忍不住讶异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以莫四的嘴炮功力忽悠着周家村的村人帮着捉人不难,可是要连官府都听莫四的话,可就不是件易事了。
莫四脸上微微的露出了几丝笑容,“莫管家那怕在莫家里再有脸,说穿了也不过是个奴才,生死都在我们的手上,况且我手里有着大夫拿了他的银子在我的药里下药的供词,已然足够,况且”
莫四顿了顿,“此地县令是我的同年。”
官场讲究三同同乡,同门,同年,而眼下在此地做官的县令正是他再铁也不过的同年,莫家想在这里弄死他,可没那么容易。
陆昭默然,这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他还是太单纯了。
后来陆昭就知道了,那位县令岂止是莫四的同年啊,根本就是莫四的老迷弟啊。
虽说是同年,但那位老迷弟县令倒是足足比莫四大了十来岁,言谈之间对莫四极为客气,跟前跟后的比陆昭这个便宜孝子还要殷勤。
莫四略略去信说了说,那位老迷弟就把事儿全办好了,不但是让人捉了莫管家,还快、狠、准的用最快的速度审判,整件事顿时审了个清清楚楚。
不只是陆昭被拐之事,就连莫管家这段时日以来透过周家村中的老铃医对莫四下毒之事也审了出来。
自然,莫管家和帮着他下毒害人的铃医直接被判了个斩立决,就连莫越为了莫家祭田对自家子侄下手之事也让人揭了出来。
那怕莫家在姑苏一带势大,但莫越突发恶疾,莫家一时间群龙无首,压下这事的速度便慢了些,那怕最后因为无证无据,不得不放了莫越,这莫家的名声也完了。
老迷弟亲自来了周家村一趟,把事情跟莫四说了说,并且道了个恼。
“四兄弟见谅。”老迷弟歉然道“虽然敲开了莫管家的嘴,但这莫家势大,老弟弟我当真是没法子了。”
他也想帮莫四讨个公道,无奈,他只是小小的县令,出身寒门,压根没什么背景,妻子也只是个普通商户之女,处置一个奴籍的莫管家容易,要对付莫越,还是有些力有不逮。
“我明白。”莫四笑道“钟兄能帮小弟出了这口恶气,小弟已经感激不尽,莫氏一族在姑苏也算得上是地头蛇了,势力庞大,钟兄犯不着为了小弟冒险。”
钟老迷弟──钟诚颓然道“终究是我无能,也不似四兄弟你有那勇气,好在昭哥儿这个孩子没事,老弟弟我这心也能安些。”
真要跟莫家死磕的话,只怕他这个官位就到顶了,而且说不得还会惹来杀身之祸,好在这莫越虽然狠毒,但昭哥儿是个机灵的,自己逃了出来,没让莫越算计到。
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最重要的是人没事就成。
莫四眼眸微闇,但仍笑着称是。
钟诚垂头丧气了好一阵子,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笑道“说起来当真是报应啊,四兄弟可知那莫越得了怪病。”
虽是猜出一二,莫四仍装作不知,淡淡道“听说这厮中了风。”
“不只”钟诚喜滋滋的分享着来自于莫家的最新消息,“莫越这厮不只是中了风,听说还得了无名怪病,日日痛苦哀嚎,可偏生大夫去了好几趟,始终查不出缘由,按着大夫说,这莫越怕是没几日活头了。”
莫四含笑,“真是报应。”
可惜不能亲眼见到莫越痛苦哀嚎的模样,不然他会更痛快
“那可不”钟诚做为县令,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了,像莫越这般对一个无辜孩子,而且还是自家子侄下手的,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钟诚顿了顿道“这莫家怕是得另选家主了。”
且不说莫越的人品太差,就莫越眼下的身体状况,也绝对不适合再继续做莫家家主,重选家主,势在必行。
莫四眉心微皱,顿时明白钟诚的意思了。
这事要是再早个几年,他或许还有些兴趣,但现在吗
昭哥儿没了,他的精气神也没了,况且当初昭哥儿失踪之际,要是其他莫家人肯搭把手,说不定他还能早些找回昭哥儿,结果
想想自己为了莫家这些年来像个傻子一般守着祭田的行为,莫四就想打死当初那个愚蠢的自己。
钟诚直言道“四兄弟,你也别怪我明言,按我说,这莫家家主之位,自然是四兄弟你最是适合了,旁人不知,咱们这些在姑苏的老人都是明白的,要不是当年莫家人在陆家出事之后贬妻为妾,你就是堂堂的嫡出,可比莫越他们更名正言顺。
更别提你掌着莫家祭田的这些年,好些莫家人受过你的恩惠,只要你肯出来,这莫家家主之位非你莫属,也就是嫂夫人的身份”
钟诚也难得的为难了,他虽然佩服莫四的风流,不过对莫四娶妓为妻一事却着实不赞同,要真喜欢的很了,无论是养在外头,或着是收做小妾都成,何必非要名媒正娶的回家做妻子,更别提当他见到当年艳冠扬州的花魁娘子眼下憔悴苍老的模样,越发觉得莫四亏了
钟诚和莫四相交多年,那份交情可不是假的,自然知道莫四重情的性子,只不过眼睁睁的见着老友离莫家家主只有一步,着实于心不忍,为了老友着想,便来硬着头皮来帮着劝说了。
“其实嫂夫人的身份尴尬些,这也没什么,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只要嫂夫人名义上不是正室,大伙大致上过得去就成,私底下关起门来,是太太还是姨娘,也不过就是你的一句话。”
莫四冷笑,“那我岂不是成了像我父亲那般贬妻为妾的无耻之徒。”
钟诚尴尬的轻咳一声,“横竖四兄弟你也没娶妻,不过是区区名份,也犯不着计较这么多,况且”
钟诚瞧了一眼在外间伺候着的陆昭,叹道“你也该为孩子着想才是,要是昭哥儿是堂堂正正的莫家子孙,以后无论是做官还是做事,也比旁人容易些。”
要不是想着昭哥儿,他也不必大着胆子劝上这一句,这样固然是委曲了嫂夫人,但昭哥儿从此有了莫家宗族帮助,再也不是无依无靠之人,以后的仕途官路也会好走一些。
莫四摇了摇头,“昭哥儿不在乎这些。”他顿了顿直言道“我要是在乎,当年便不会让昭哥儿从母姓。”
钟诚微微一叹,知道莫四始终不愿,终究也只能罢了,叹道“便宜他们了”
莫四笑而不语。
钟诚在莫家里待了足足三日,这几日来和莫四是抵足而眠,诗词歌赋无一不谈,有时再大声骂骂朝政,评论时事,谈的不亦乐乎,最后喜滋滋的抱着莫四的字画跑了。
瞧着钟诚那股子兴奋劲就像是捧着传家宝似的,而且不只是钟诚,就连他带来的师爷也是一副想打劫的模样,搞的陆昭都有些疑惑了,莫非便宜爹的字画当真这么值钱
可惜他看了半天,着实看不出来莫四的字有什么地方好看,至于画吗嗯,人体比例严重失真,颜色不够鲜明,他也着实欣赏不来。
面对陆昭的眼神,莫四都忍不住嘴角微抽,他终于发现这个便宜儿子和自家真儿子最大的差别,就是眼睛
这小子的审美一定有问题
虽然不是亲的,但总是叫他一声爹,莫四也细细跟陆昭讲解了一番,不求把陆昭教成小莫四,好歹这审美得正常些吧无奈,陆昭的脑子就是石头做的一样,怎么讲都讲不通,固执的很。
好在陆昭不欣赏,其他的人还是挺捧场的,特别是薛三,几乎恨不得跟莫四拜师学艺了。
就在解决莫管家后不久,莫清雅等人也到了周家村,且不说莫四与莫清雅两人叔侄再见,各有伤感,莫清雅三女在莫四家里住下不过是件小事,麻烦的是三女的身份问题。
莫清雅已经是个死人不说,薛三等人也不愿意再回家中,莫四干脆托了钟诚给三女都重新办了户籍,全都说是自家的远房侄女,莫清雅成了莫清清,苏淇淇成了莫淇淇,而薛三则成了莫珊珊。
苏淇淇与薛三两人对于改名换姓之事也无异议,她们两人都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回到自个的家中,再叫原来的名字也有些打眼,还不如换了名字,重新做人。
除此之外,莫四也私下与莫清雅三女交待了一番陆昭之事,三女虽是惊讶,不过倒是比他预期中更快的接受了这件事。
小小的三间破茅屋里突然挤了那么多人,居住上自然是有些局促,不只是莫清雅等三女得挤在厨房,就连陆昭和小田也不得不晚晚在正堂里打地铺。
不过有了三女等同于一百只鸭子的存在,小小的小院中倒是比先前多了几分生机,就连莫娘子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不过这小日子虽好,难免有一些不长眼的人,在第n次解决掉偷溜进院子里的村人之后,陆昭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便宜爹咱们搬家吧。”陆昭直言道“这村子里的人太不安份了”
小破茅屋不够住是一回事,最麻烦的是莫娘子出身贱籍的事情被莫管家揭了出来,别看莫四所住之处不过是个小村庄,但这风言风语着实不少,不只莫娘子,就连莫清雅三女都有好一阵子不敢出门了,便是怕听到那些不想听的话。
莫娘子年龄大了,容貌已残,本来周家村里的村人也不过是说说闲言碎语罢了,还不曾起什么下作心思,但从莫清雅三女来了之后,情况便就有所不同了。
因着莫清雅三女生的好,再加上莫家尽是些老弱妇孺,好些二流子在老迷弟走后,竟然敢打起三女的心思,要不是有他和小胭脂在会发生什么事情还真不好说呢。
莫四听到此处,勃然大怒,冷笑道“看来我平日当真是太好说话了,竟把这些人给养刁了。”
莫四眼眸微眯,看来只涨了他们一成的租子,也太便宜他们了。
周家村里十有八九租赁了莫家祭田,先前他想着与人为善,只收三成租子,不过这以后吗
莫四沉吟道“我已经去信给了我的一个老友,到时他自然会派人来接我们。”
周家村的确不是个安稳之处,他以前从来不求人,但为了给娇妻幼子一个安稳之处,也不得不求一求人了。
陆昭微微点头,他对外面的事儿也不熟,所长之处也不过就是暴力蛮干罢了,他一个糙汉子,怎么活都成,但是带着莫清雅三女,再加上一个敏感脆弱,又身子极为不好的莫娘子的话,那就不容易了,莫四要是能把这事给解决了,倒也方便。
只是无论陆昭再怎么猜想,也没有想到莫四的老友竟然会是江南最有名的江南书院的赵山长。
光是赵山长一人过来也就罢了,万没想到那书院的山长竟然还带了一个老熟人,也就是他那便宜姑丈──林如海
乍见林如海,陆昭下意识的望向莫表姑。
得这下子真是尴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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