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方淮聊了一小会儿,两人都熟稔了不少。
尤其是方淮这人其实特别会聊天,总是能打开双方的话题。
从一开始给人的印象就特别舒服。
总带有莫名的亲和力,无论跟他聊什么话题都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喝了一口,言柚眨眨眼,将杯子完全夺到手里再仰头喝了一口。
“好奇怪啊,感觉不太像水果味?”
但确实是挺好喝,很特殊的一种味道,还自带着不一样香气。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椰子冰淇淋味的。”方淮也喝了口:“对,我应该是没记错。”
两人很愉快地交谈,以至于言柚完全没发现自己身边不知何时落座一人。
直到在另一头嗨完的Louis,看见景清让后,丢下人群过来找他喝酒,而后发现不知何时相聊甚欢的言柚和方淮。
“怎么你们都坐这儿?心有灵犀?”
言柚这才发现,跟她隔了大概一个座位宽的景清让。
只不过今天的她脑子似乎异常的清晰,几乎是立即脑子里就复刻了从洗手间到包厢的路线图。
左弯右绕,穿过两个不同的十字或是三交叉口。
要么就是像她这样,对这家KTV已经无比熟悉了的,要么就是方向感特别好的人才能精准到达。
从言柚回来,到现在发现她,统共不过十分钟左右。
而她清楚记得,自己刚来这家店玩的时候,遇上中途有人指个路,她都能绕上二十分钟。
那种复杂又纠结的感受再一次袭来,言柚咬了咬下唇,一声不吭地拿起气泡果汁一连喝了好几口。
因为穆明谦是个完完全全的路痴,他从来不认得路,去哪都靠她带着。
他入学言柚的学校之后,言柚带着他辨认沿路的大街小巷整整一个月。
从哪个转角有便利店,到哪个十字路口的对面是奶茶店,她每天都会牵着他去逛一圈。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言柚事先跟小姐妹约好了去出去玩、嘱咐他一个人回家。
那天她们玩得很晚很晚,回家路上经过校门口的时候,言柚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仍在孤零零地站在每天等她的那个位置,等她回家。
从那以后,言柚再也没有让他一个人行动过。
以前去学校的时候,言柚都会牵着他去——她担心没有她,穆明谦就走丢了。
后来,即使是牵着他去学校,穆明谦还是丢了。
那天放学,轮到她在校门口一直等到晚上,却始终没有等到他。
他就像是凭空蒸发了,消失了。
言柚的世界里,再也没有这个人的踪迹。
是她把他弄丢了。
永远地弄丢了。
……
“你们几个是不是心有灵犀啊?”Louis喝得有点高,坐下来后想直接用手去揽景清让的肩膀,却被他轻巧躲过。
他倒是没恼,笑嘻嘻地说:“都不用我花时间分别去找你们喝酒了。”
“Louis,你是不是喝高了?”
言柚拿了杯酸奶给他:“喝点酸奶醒醒酒。”
“我没喝高。”他不满意地斜她一眼,探身拿过桌上的酒,朝言柚示意:“Yannis,你今天还没跟我喝一杯。”
人寿星都发话了,言柚当然不能不从,她举起手中的杯子与Louis轻碰了一下:“Louis,祝你生日快乐。”
说完就打算一口闷了,结果被眼疾手快的Louis给拦了下来。
“Yannis你居然敢糊弄我!”他装作生气的样子,下巴朝桌面指了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手里拿的是苏打汽水。”
言柚没办法,只能再次拿了一杯酒,同他一饮而尽。
轮到景清让的时候,他拿了杯气泡水,Louis知道他要开车,就没非要他也喝酒。
“Happybirthday.”他嗓音很低,染上了点烟雾缭绕过后的沙哑,低沉悦耳。
跟三人喝完酒,方淮有事,先行离开了KTV,只剩下他们三个,Louis接着就聊开了;他喝得很醉,什么话都一股脑往外倒。
当然,多数时候还是他在说,言柚在一旁接话。
直至他说到自己读大学那几年,从小乡镇到了最繁华的城市,被那里的人追着羞辱殴打时,他眼眶开始泛红。
Louis这回直接拿了一整瓶的酒,瓶口重重砸了一下景清让的杯口,咕噜咕噜下去一大口,才抖着声音说。
“你知道吗,虽然我是美国公民,我从小在那里长大,我从没有回国过,可我一样也是他们种族歧视的对象。”
“如果不是阿让,我可能当天就退学了,我就不会是现在的我,应该是我们镇上的一名超市收银员,或者是送快递、送牛奶的,或者是……或者是坐在垃圾堆里面跟大伙儿一起嗑药的。”
景清让没接他的话,喝下一口气泡水,想要将他手里的酒瓶抢过来,然却未果。
他转身对着言柚,打着很重的酒嗝说:“你是不知道,那天阿让手里拿着个酒瓶就上去了,往死里打的……说起来真的很好笑,他们三个人居然打不过阿让一个人……但最后阿让还是倒在我身边,只是他们怕把人给打死了,就都走了……不过他们也没好到哪里去,身上都是血……”
“你相信吗?这居然会是我和阿让的第一次见面。”
言柚下意识望向景清让。
即便是人极近变态地刻薄,在她心里,景清让应当也是那种,无论做什么都会保持风度和优雅的男人,就算是打架这种事情,也应该由别人来帮他完成。
他冷心冷血,永远怀揣着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言柚严重怀疑,就算是有人死在他面前,他也只会皱着眉头,厌恶地绕过去。
然后现在来了一个人,告诉言柚,他不是这样的人,景清让会为了素不相识的他挺身而出,会在同伴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时候,一个人拎着酒瓶子上去跟他们刚地头破血流。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告诉她,一个严重酒精过敏的人,靠着每天一打酒,成功治好了自己的过敏症一样荒谬。
后来的故事很老套,不过是两人在异国他乡惺惺相惜,尽管性格差距很大,还是成为了十分要好的兄弟,学业完成之时,其中一个回国创业,另一个留在美国,成了在时尚领域有所建树的知名设计师;当那位知名的设计师听说他的公司需要一个业内相关人士帮忙管理把关时,他毅然决然放弃了自己在美国的事业,甘愿回国靠他的工资过活。
他喝得烂醉,到后来都辨不清自己哪些话说过,哪些话是没说过的,只不过依然记得要给景清让敬酒。
最后Louis被他的朋友们抬回家,言柚没有车,只能扶着同样烂醉如泥的阚琳玥在路边打车。
可如今是凌晨一两点,就算是在市中心,也很难能打到车。
言柚只能扶着同行的醉鬼,看着一辆接一辆的车出现、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不多时,一辆熟悉的出现在她的视线中,最后在路灯的照拂下缓缓上色。
见过那么多次,言柚怎么可能认不出这辆车。
当然,这辆车如她意料之中,半点没有要减速的意思,径直喷了她一脸的车尾气。
“算了……”言柚轻声喃喃。
实在不行,只能去KTV里面开间通宵房,或者看看周围有没有酒店能够歇脚。
她打开手机地图搜了一圈附近的酒店,开了导航,扶着阚琳玥往前走。
突然,马路中间出现一道特别刺眼的强光,刺地言柚一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另一只手臂快速挡在阚琳玥眼睛上。
待光线慢慢减弱,言柚睁开眼,那辆绝尘而去的深灰色保时捷,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她的身侧。
车窗摇下,景清让单手扣住方向盘,左手搭在车窗边,轻瞥了她一眼。
“上车。”
十分钟后。
车子行驶上高架,头顶上的绿色指示牌提示桥上的车主,这是通往市郊的路。
言柚紧紧抿着唇,眼睛透过主驾驶座的沙发望向他的后脑勺,想要努力从中分辨出这人的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这是景清让第一次主动对她“示好”。
她家离这里着实远,开车要半个小时,景清让要是住在市中的话,就要在这深夜凌晨来回一整个小时。
从鼻腔里轻呼出一口气,言柚瞥了眼身侧已经睡成一头死猪的阚琳玥,无比地羡慕。
她要是也能醉成这个鬼样,就不需要操心回家这件事,更不用憋在这算是她和景清让的“独处空间”内尴尬。
“往哪里走?”
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前座的人忽地出声问。
她家住得偏,景清让只去过一次,忘记了很正常,这一路下来都是言柚在指路。
“从右手边那条小路开进去,然后往左一直直走,等经过……”她的思维卡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段路。
脑子里飞快掠过出租屋子周围的建筑,想了许久才想起小区门前的那座大厦到底叫什么:“从方直大厦后面的停车场正后面的那个小区。”
“方直大厦?”
景清让显然是不知道这个地方。
“嗯,如果你不知道的话……或许你知道西岭学府吗?”
“知道。”
“就在西岭学府的马路对面。”
说了西岭学府,接下来的行程一路通畅。
只是在过那座熟悉的桥时,言柚忍不住去侧过头去看那个即使是半夜灯光还很明亮的别墅区。
十三年过去了,这里已经不复当年的繁华。
言柚上大学的时候,湖湾市的市中心从西岭学府这一边转移到了现在的嘉御园,而后这块区域开始逐渐没落,成了湖湾市最旧最旧的老城区之一。
尽管是这样,言柚依然租不起以前的房子,只能住在他的对面,与他隔着马路相望。
真挺戏剧化的。
言柚望着车子驶入熟悉的小区,停在了她家门前。
路不记得了,门牌号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她扶着阚琳玥下车,这人被她弄醒以后有点儿神志不清,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的。
景清让见她肩上挂了两个人的包包,手臂上是方才阚琳玥喊热非要脱下来的厚外套,就这还要搀扶多一个累赘,当即便锁了车门,几步追上去。
言柚只听见一阵脚步声,没几秒男人就站在她面前,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景先生,您还有什么事吗?”
她艰难出声。
景清让轻睨她一眼,转身蹲在了阚琳玥面前。
“放她上来。”
言柚错愕了瞬,连忙道:“不用麻烦了,我一个人就行……”
“少废话。”
话已至此,言柚也不再扭扭捏捏,把阚琳玥扶上了他的背。
七层楼的高度,景清让身上还背了个快上百斤的人,居然丝毫不见他喘。
将阚琳玥扔到床上,言柚转身去厨房给他倒了杯热水。
“你要休息会儿再离开吗?”
此刻的他正站在客厅外,目光随意落在客厅的每一处。
她的生活条件比他想象中要差很多很多。
破旧的鞋柜沙发,桌子边角磨得泛白,上面堆着的外卖盒子还没有收拾干净;没有窗帘,没有电视机,厨房也只是很小一角,整个空间一览无余。
感受到景清让对自己家的打量,言柚没说什么,走过去把桌子上的外卖盒收拾起来扔进垃圾桶。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言柚原地站了会儿,猛然间想起什么这几天一直被自己遗忘的东西,急忙回了她和阚琳玥的小卧室。
里面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不一会儿,她从房间里出来,递给他一个纸袋。
景清让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西装。
收到他疑惑的眼神,言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紧张,有点儿局促地解释:“那天被我弄脏的西装,我帮你洗干净了。”
大概是怕他误会,她又补充了句:“虽然你可能不在乎,但确实是我的错,所以打算能帮上点什么就尽量帮着点,毕竟你的西装也不便宜……”
准确点说,他根本就不是不在乎,而是太过于在乎了。
这套西装,是言柚从套房垃圾桶里捡出来的:-)
有时候她真的搞不太懂这人到底什么清奇的脑回路。
就算是再有钱,也不能说扔就扔吧。
毕竟这个价位的西装,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下的。
景清让在袋子中间的指尖摩挲了下袋身,没有打开看,只淡淡应了一声。
“那……景先生,您看现在这个时间了,要不然您就先回去好好休息?”
言柚其实已经挺困的了,奈何这一路让她干的都是耗费精力的事情,这才能勉强撑到现在。
她的意思简直不要太明显,且景清让更是没有想待在这里的意思,当下就应了声“好”。
“言柚。”只是在进出门前,他蓦地停下脚步,用那种很笃定的语气问她:“你不喜欢我。”
如果说之前言柚每次放完狠话的各种打脸行为都让他认为是欲擒故纵的话,那么今天他在KTV里所看见的、她和方淮互动时与同他互动时完全不一样的状态,给了他一个较为清醒的认知。
另一边,言柚压根就不知道他思维怎么这么跳,能从西装直接跳跃到“她不喜欢他”。
可是吧……
言柚无奈道:“景清让,我从一开始就跟你声明过的,虽然每次见到你都会发生意外,但我对你真没有兴趣。”
他倏地笑了一下。
不是往常那种轻蔑或是不屑的笑,却也不像是发自内心的笑,他笑得极其模糊,意味不明。
“你笑什么?”
言柚眨了眨眼,只觉得这人该不会是被她折磨地不正常了吧?
“这好像是你第一次没有对我使用敬语。”他难得耐心地回答她一次:“除去真正生气的时候。”
“那是因为平时我算是你的员工,所以我会对你使用尊敬的称呼。”言柚解释道:“但就你现在提出的‘我是不是喜欢你’的问题上,我认为我们两个的身份地位应该是平等的。”
“嗯。”景清让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即使光听他的态度压根就没法分清他到底是赞同还是反对。
不过言柚也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眼下她当真是困得要命,完全是凭意志力在跟景清让对话。
好在景清让没有要多留的意思,应完她的话后,就驾车离开了。
洗漱完回到房间,阚琳玥已经累得开始小声打起了呼噜。
不知怎么的,言柚却睡不着了。
她想起了Louis醉酒时说的话,又想起今天景清让主动载她回家,即使送完她再回到市区都快凌晨四点了。
莫名其妙地,言柚翻了个身,打开百度百科,在里面输入景清让的名字。
她知道景清让一定会有百度词条的。
果不其然,搜索加载出来,排在第一条的就是景清让本人。
那是一张侧面拍摄的照片。
照片里的他穿着名贵的西服,站在演讲台上,下面观众很多,后面投影上的PPT是全英文的。
只有一张模糊的侧脸,仍然抵挡不住他与生俱来的贵气。
言柚再往下拉,是他的人物经历。
不过与其他企业家不同的是,他的百度词条上并没有被塞得满满的,从出生一直到现在都事无巨细。
他只有博士毕业回来创业后的经历。
年龄倒是有,没有出生年月,有截止到今年的年龄。
比言柚大了五岁。
只不过,在人物背景的最后,提到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