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弥漫。
柔和的黑笼罩着这座繁华的城市,各式各样的霓虹灯在深夜之中闪烁;街上行人很多,路过公园时,还能看见一大帮子带着孙子孙女儿出来健身跳舞的老头老太太。
言柚坐在副驾驶位上,手紧紧攥着那根安全带,唇线抿地笔直。
就在十分钟前,言柚想也不想就拉开了车后座的门。
然而门却在她拉开的一瞬给锁了个死紧。
而后,他冰冷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坐前面。”
言柚不得不坐到了副驾驶上。
车里的温度又沉又低,蔓延着一股子能让人当场窒息的压迫感。
他的车载香水大概是木香,很温和清爽,让人一闻起来就觉得很舒适。
尽管在此时起不了半分作用。
景清让沉默地开了很久的车。
直到保时捷跟着车流停在了红绿灯的阻拦下,分批次通过,他才开口。
“你认识穆明谦?”
嗓音里含着化不开的阴郁,似乎“穆明谦”这个名字带给他的都是羞辱。
“嗯,认识。”
言柚咬了咬下唇:“但是不熟。”
他没再说话。
车里的大提琴曲结束,取而代之的是温婉的钢琴曲;景清让驾驶着车,拐进了言柚家的小区。
“景先生,今晚谢谢您送我回家。”
她不想多留,解开安全带就去拉车门,未果,只能对景清让道:“景先生,麻烦您开一下车门。”
他恍若未闻,深邃的眼睛盯着前方三楼——那里有一对夫妻在打孩子,小孩子的哭声即便是隔了一扇玻璃还是很明显。
“景先生。”
言柚稍稍抬高了音量。
他这才猛地回神。
只是下一刻,他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倾身过来,伸手拉过被言柚解果果开的安全带,又扣了回去。
“你……?”言柚不明所以:“景先生,我要回家了。”
“你……”他说到一半,忽的顿住,似是在回忆什么,而后道:“觉得穆明谦是怎样的一个人?”
“穆明谦吗?”
言柚一哽,道:“我觉得他真的是非常好非常好的一个人。”
只不过,说完这句话,她倏地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其实我只见过他几面,并不太了解本人,要不你还是问问别人?”
自相矛盾。
她曾经对“穆明谦”这个名字那么上心,现在却说自己与穆明谦不熟。
但现在心事重重的景清让并没有注意到这个。
他被言柚的回答弄得有些迷茫。
原来她不是当年那个小妹妹吗?
毕竟……他跟她可不止是简单的“见过几面”,而是“天天见面”;不是“不太了解”,而是“特别了解”。
景清让侧眸,似乎是想从她的眼中辨认出点什么,却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算了。
这事不急。
他用手揉了揉太阳穴,从储物柜里抽出烟盒的同时,将门锁打开了。
望着言柚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老旧的居民房中,景清让又点燃了一根烟。
时隔太久,即便是私家侦探想查都要花费好长一段时间。
不急,他想。
起码现在人扣在自己手里,跑是跑不掉的。
元旦节一过,加州之行就提上了日程。
出发前一天,景咸特地扯着言柚一起去后置旅游需要用到的东西。
她们是第二天早上的飞机,所以当晚言柚很早很早就睡了。
直到凌晨三点,她被景咸的夺命连环call吵醒,蔫儿着步伐去洗漱穿衣。
提前了三个小时到机场,言柚跟景咸拖着行李箱去办理托运等一系列的工作。
Eddie本来是要跟着她们一起去的,但家里临时有点事脱不开身,只能晚她们一天飞加州。
办完手续后,两人在机场随便找了家店吃早餐,吃完之后,登记时间也到了。
飞行前,言柚给言学裕和冯女士发了条信息,然后将手机关机。
长达十多个小时的飞行时间,下机后,两人都疲惫不堪。
言柚到了酒店就倒头大睡,迷迷糊糊间听见景咸对她说要去楼下餐厅吃饭,一会儿就回来。
言柚是被洗手间里的呕吐干咳声吵醒的。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情况,急忙披了件衣服去洗手间看。
洗手间内,景咸整个脑袋都快掉进了马桶里,空气中漂浮着一股酸腥味。
大概是听见言柚来找她的声响,她抬起头,脸色惨白一片:“小言老师,我肚子好疼,好难受。”
“你吃了什么?”言柚被她的脸色吓到,急忙将人扶起来,然而还没能碰到她手臂,景咸抱着马桶又是一顿吐。
反反复复又干呕了好几次,她终于缓下来,坐在洗手间的地板上,可怜兮兮地问言柚:“小言老师,我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是不是刚才吃坏肚子了?”言柚叹口气:“去医院吧。”
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带上问酒店要的小袋子和纸巾,言柚叫了一辆出租车送她们去医院。
在去医院的路上,她想起前两天的那件事,握着手机的力道紧了紧,还是给景清让拨了个电话。
景咸做检查的时候,言柚再次接到了景清让的电话。
他快速询问了一下言柚她们所在的楼层位置,五分钟后,出现在了言柚的视野中。
“她怎么样?”
景清让看上去应当是刚应酬完,他一靠近,言柚就能闻见他身上的酒味。
他先两人一个星期到加州,连轴运转了好几天,眼眶下面罕见地附着一层青黑。
“还在做检查。”她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给景清让坐。
“她都吃了什么?”听完言柚对当时情形的复述,景清让拧起了眉。
“她跟我说是吃了些海鞘之类的刺身。”
景清让应了声,没再说话。
没一会儿,景咸出来了。
“堂哥。”因为在路上听着言柚给景清让打电话,所以此时的景咸没有半分惊讶。
景清让:“医生怎么说?”
景咸稍加回忆:“就让我好好休息,连着两天都要来输液。”
景清让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抬抬下巴,示意她们俩跟自己走。
结果走了几步才发现,两个小姑娘没一个跟上来了。
“你们还愣在那里干嘛?”他冷冷地看了眼表:“别浪费时间。”
言柚和景咸面面厮觑好一会儿,才不解道。
“您这是什么意思?咸咸她现在要去输液室输液,不能直接回酒店。”
“我刚刚让人将你们的东西打包送到我家了。”他面无表情道:“待会我会叫家庭医生上门给她输液。”
大概是地域关系,景清让在加州的房子比在湖湾的远大得多。
全程声控,配备了各种现代科技装置;后面院中还有一个很大的游泳池。
景咸吐到没力气,整个人软趴趴地跟在后面走,后来景清让看不下去,直接将人一路给背了回去。
“这几天你们就在这里住。”
景咸在隔壁屋输液,景清让给医生交代完之后,对她说:“你们的行李都放在房间里了,不用担心景咸,医生会全程照顾她;需要出门的话跟司机说一声,他会载你出去。”
将景咸放在他家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言柚点点头,轻声道:“景先生,今晚麻烦你了。不过我就不住在这里了吧,明天一早我就搬回酒店去。”
“跟她爸妈保证会好好照看她的人是你不是我。”景清让抱着双臂,嗤笑了一声:“现在你跟我说你要扔下她自己回酒店?”
“我觉得她在你这里,叔叔阿姨应该会更放心。”
“我几乎不在家,如果出了什么事你愿意帮我负责?”
他说话依旧如初见时这么咄咄逼人,一点亏都不肯吃。
若是放在以往,言柚肯定会毫不客气地怼回去,看看到底是谁气得死谁。
然而现在……
心中默默叹息一声,算了,就当是免费住豪宅,回国以后不要再有联系就好。
“知道了,这几天我会住在这里的。”言柚妥协:“那我先去休息,就不打扰你了。”
其实她对这间房还是很有参观欲望的,只不过景清让在这,她不想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刚下飞机就来来回回地折腾,尽管补了会儿觉,言柚还是累了。
回到房间,给浴缸放好水,言柚拿着手机舒舒服服在里面泡起了澡。
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这么舒服过了。
自从换了居民房,她就没再泡过澡。
那么小的卫生间,别说浴缸了,多一个人都转不开身。
氤氲的水蒸气袅袅环绕,浑身被热度适中的水流包围,她许久没有享受过,竟玩着手机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深夜。
周遭的水早就冰凉,言柚被冷得一激灵,急忙起身去冲水。
一下午没吃东西,她饿得前胸贴后背,从行李箱里拉了件外套出来穿上,又拿了盒泡面,打算去厨房装个热水。
没想到景清让这房子太大,言柚转了两圈居然就迷路了。
无奈之下,言柚只能原路返回,这时候谁都睡了,哪有人能顾及得了……
她飘忽的步伐猛地顿住。
一楼的阳台边,景清让穿着睡衣,靠坐在摇篮椅上,指尖夹着一根香烟。
似是被她的动静打扰到,他转过身,与她四目相对。
她头一次见到他如此疲惫且没有神采的模样。
长夜漫漫。
月华打破湖面的平静,投映下一片波光粼粼的倒影。
景清让的花园里不似他这个人一般冷漠,里面种了各种各样的花草树木。
其中有一颗参天大槐树,孤零零地植在花园中间,随着夜风摇曳着繁茂的枝叶。
她就这么站着,毫不避视地看着他。
隔了一条走廊的距离,言柚依然能读出他眼中的倦怠。
言柚知道,他应该是失眠了。
穆明谦刚来她家的时候,成夜成夜地失眠。
她之所以会知道这件事,也是因为一个像今天这样的饥肠辘辘的夜晚。
那时候的言柚家里没有常备泡面,因为冯女士觉得泡面不够健康,不允许她吃那么多,所以她只能偷偷去客厅、厨房里找一圈,看看有没有白天剩下的饼干和面包。
当她路过穆明谦房间时,言柚习惯性地往他的房间瞟上一眼——
不是房门,是地板。
地板亮着灯。
可是现在是凌晨两点多。
中学生和小学生不该醒着的时间。
不过言柚没多想,她记得客厅茶几那块儿应该有一根香肠。
她果然找到了那根香肠,而由于言柚房间里没有垃圾桶,她决定在客厅吃完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