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堪把董青卿的呆愣看在眼里,见状，他心情不错地拍了拍身下的小马,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董青卿身下的大马就想要追过来，可惜它的主人这会儿正一脸的呆滞，他手里紧拽着缰绳，竟要带着它往旁边的田坎里去。
董青卿突然斜斜的向着田坎走去,跟在后面的人都察觉,纷纷疑惑地看过去。
只可惜他们走在后面,看不见董青卿脸上此刻那呆呆傻傻的表情。
白堪走在最前方，他心情不错地回头看去,看到这一幕，他顿时眉开眼笑，让你威风！
“驾！”白堪轻轻拍了拍身下的小马，小马立刻领会,带着白堪在路上小跑起来。
它速度不快,但因为跑在最前面,没多久就和后面的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董青卿这时也反应过来，他连忙调整手中的缰绳,让马从田坎边走开,再晚一点他就要走到地里去了。
回过神来,他朝着前方看去。
见白堪已经骑着小马咚咚咚地跑开,心跳还完全没有恢复的他，本能地驱马地追赶上去。
“你什么意思？”他喉间还是一阵紧瑟，无比的难受。
那惶惶的感觉也还未散上去,弥漫在他心间。
“因为你狠可爱啊，傻乎乎的！”白堪见董青卿驱马来追，顿时跑得更欢快了。
董青卿驱着马小跑着跟了一会儿，渐渐明白过来自己又被耍了后，他苦笑着看着前方的白堪。
白堪大概根本就没把他的话当真过。
一路嬉闹，时间过得飞快，白堪都只觉得才离开白家镇，没多久后方就传来董青卿喊停的声音。
他们已经到了地方，要从大路往小路走。
白堪驱赶着马儿过去跟在人群中，跟随着董青卿，向着马路旁边的小道走去。
没多久之后，他们便走进了一处村庄。
这村庄人数不多，前后也不过几十户，算起来这村子还属于他们白家镇，村里的人平时赶集买东西都要去他们白家镇里。
村庄因为地势偏僻的原因有些落魄，房屋都有些老旧，是以在村子旁边新建起来的那一栋草棚，看着就格外的显眼。
到了草棚前，一群人下了马。
草棚里有大师傅出来，那人年过半百，白堪也认识，之前在董家曾见过，后来才被分调到这边看守附近的药田。
见着了人，董青卿把马交给身旁其他的人后，与那人讨论起了附近的事情。
白堪在一旁坐着，乖巧地捧着个茶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这边种的药草和白家镇附近种的又不同，是另外一批。药草现在基本都已经种到了地里，只是比起白家镇的药材要小株许多。
董青卿询问了一番，确定这边的存活率都还不错，又把需要交代的事情交代完后，看向了白堪。
“要去看看吗？”
白堪朝着远处的药田看了一眼，点头。
董青卿回头交代了几句，没让其他人跟着，只他自己带着白堪向着外面的田地里走去。
小村庄坐落在有些偏僻的大道远处，一侧是一处像是小山包的丘陵，上面长满了经济和矮小的灌木丛。
董青卿带着白堪绕过了那小山丘，顺着不宽且有些不平的田坎，缓缓向着前方走去。
这里种的药材和白家镇附近的不同，应需求，地里的土也不是白家镇附近那种长条的土坯形状，而是平平的一片。
白堪一边往前走一边注意去看，他发现种在这土里的药草，也不是白家镇那种规规矩矩有距离划分的种法。
这里的药草东一株西一株，零零碎碎的，有那么点野生野长的感觉。
“这边种的是什么？”白堪蹲下去细看。
这药草透着一股奇怪又熟悉的味道，他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
董青卿没有回话，而是抬手指向了一旁的那被他们避开的小山丘。
白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看见那小山坡上乱七八糟的灌木，以及长着倒刺的荆棘丛。
“你以前应该见过。”董青卿指了一个地方给白堪看，白堪往那边走了两步才总算看清。
董青卿指给他看的是一种长在灌木丛里的藤蔓，那藤蔓白堪很眼熟，在他们这一代挺多。
那藤蔓一般长在树边或者灌木丛里，地上也长，长大之后很长一条，有的甚至能爬到树顶上去。
它会开出一种有些臭的花，一大团小朵小朵的，然后截出像葡萄一样黑黑的一团一团的果子，不能吃。
它生长力很强，几天不见就能长一大片，且非常难以拔除，更让人头痛的是它本身带着许多小刺，处理起来也麻烦。
白堪作为白家的少爷，虽然没有直接下过地，但作为地主家的儿子，土地还是见过不少的，这种让人头痛的野草，他当然也知道。
这东西要是长在了田地里那就麻烦了，就算你把根挖出来整个烧掉，过两天也一样还是会长出新芽。
要是一个季度不管，那这整片田就全部都是这玩意了。
董青卿看出白堪的惊讶，笑着解释道“这本来就是一种药材。”
话说完，他又环顾了一圈四周。
“这种药虽然容易种植，但也一样要费些精力才能有好收获，不然花开得稀疏，就不结果子了。”董青卿道。
白堪缓缓站了起来，眼神复杂。
在他眼里一直被当作害虫的东西，结果有一天，董青卿却告诉他这东西是宝贝，他眼神怎么能不复杂呢？
“说起来，我记得这边还有野枸杞。”白堪隐约记得小时候在路边见过。
枸杞这东西不少人都认识，但真的长在地里，去采的人却不多，对他们这些住在附近的人来说更像是杂草。
董青卿感慨，“这一片的气候偏阴偏潮，对于很多药草来说，都是极为合适的生长环境。”
若不是如此，他之前也不会执意要和白家合作。
思及至此，董青卿突然想起被他收在了书房中的那封信。
“你好像对这些很感兴趣，你想学？”董青卿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
自从契约签订，董家开始种植药材，白堪就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没事就喜欢往田地里跑。
他还和几个大师傅打得火热，从他们那里学到了不少关于药材的知识。
一开始可以说是白堪好奇，但时间久了难免让人觉得奇怪。
“是挺感兴趣的。”白堪看了董青卿一眼。
董青卿正琢磨着要怎样接话，就听白开那边又说道“我之前就在想，白家的地能不能做些其它的，白家能不能做其它生意。”
董青卿挑眉，静静地看着白堪。
他原本还琢磨着应该怎样开口询问之前那封信的事，没想到白堪会自己说起来。
“白家的情况想来你也了解过，虽然如今一切都好，但就这么一直下去肯定是不行的。一旦哪□□廷收回这片土地，那白家就将一无所有。”
这是最坏的情况，可也不是没有可能。
白家能拥有这么多土地，说白了都是因为白家太老爷和太上皇的那份关系，一旦这份关系不存在，白家立刻就变成了个香饽饽。
一个香饽饽，就算龙椅上的那位不急，下面那些人肯定也会先眼红起来。
到时推波助澜的人肯定不会少，土地的回收是迟早的事情。
到那时，就算朝廷的人不那么狠心，给他们留些土地，不全部收回，剩给他们的也肯定不会多。
白家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靠着这些土地生存，一下子没有了赖以为生的土地，没有了收入来源，原本雇佣的下人和工人就都得全部遣散……
事情一旦变成那样，那白家基本就算是散了。
这一点，白堪和他爹爹白林元早在几年之前就已经讨论过，但并没讨论出个结果来。
“我爹爹以前也不是没想过要去做些生意，但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白家道。
他父亲白林元并不适合做生意，他年轻的时候倒是读过不少书，在读书这方面颇有造诣。
可后来生了他这么个不省心的儿子，也就没往那条路走。
“他折腾几年下来没赚到钱，倒是亏损不少进去。”说起这事，白堪都忍不住想笑。
白林元当时也是受了不小的打击，事到如今说起当初的事情，都是一脸的纳闷。
董青卿跟着笑了一下，他是生意场上打拼下来的，自然更加清楚这生意有多难做。
“后来他年纪慢慢的上去了，虽然我觉得他还年轻，可他却总害怕他去了之后我会饿死病死，总之就是养不活自己。”白堪笑笑。
白家之前靠着土地吃饭，一旦土地被收回去，白林元也走了，那剩下的就真的不多了。
他又没个兄弟，真出事，到时候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
白堪不是不能明白他的担心，他要有这么个病怏怏的儿子，他也担心。
白堪顺着田坎往前走去，边走边说，董青卿跟在他身后一步的距离，静静地听着。
白堪漫不经心的说着，说他小时候的事情，说他父亲的事，语调不急不缓，有时说着说着还会笑起来。
董青卿在后面听着，一颗心慢慢的变得柔软，也有些酸涩发疼。
白堪看似早就已经接受他这病殃殃的身体，平日里也与常人无异，该吃吃，该喝喝，想得也开。
可事实上，这病殃殃的身体却给他带来了太多的痛苦和限制。
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一场突如其来的降温，就能让他直接躺下一病不起。
那种不甘心，不是一两句安慰就能缓解的。
“我得向我爹爹证明我能把自己养活，至少饿不死。”白堪突然回头冲着董青卿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不然我怕还没等我饿死，他就给愁死了。”
董青卿扯起嘴角跟着笑了笑，却笑得苦涩。
他想伸手去揉一揉白堪的脑袋，白堪却已经转过头去，继续向前走去。
“所以那之后我就一直在想，想着要怎样才能让白家维持下去，正好那时候听说了董家在到处找适合做药田的土地的事情。”
“做生意白家未必行，可种东西却是老本行。”
002
后面的事情白堪没再继续详细说下去，董青卿却猜到七八分。
白堪托人把那封信送到了他的管家手里，然后就如同白堪预料的那般，他对白家上了心。
“既然你早就有想和董家合作，为什么又一直拒绝？”董青卿最是不能明白这点。
从知道有白家的存在，董青卿前后花了将近七八个月的时间，才总算让白家同意合作。
如果白家早就有想要合作，为什么又要故意拒绝拖延，就不怕他放弃？
白堪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欢快，似乎有些小得意。
董青卿走在后面看不清他的脸，脑海中却不禁浮现出他此时的模样，必然又是那副占了便宜的小奸商模样。
“怎么？”
“我不拒绝，你怎么会亲自来？我不拒绝，我怎么把白家的人安排进去？”
董青卿步伐停顿。
他豁然开朗，瞬间明白了许多事情。
白堪之前一直拒绝和董家合作，他问过原因，白堪说是不忍心让附近的农户失去赖以为生的土地。
他当时就觉得白堪心太软，后来白堪同意与他合作时，提出要让他雇佣白家的人做工，他根本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因为这在他看来是两全其美的大好事。
如今再去想，董青卿却是一阵透体发寒。
白堪是故意如此的，就是为了让他同意雇佣白家的人做工。
从他之前的角度来看，他租借到了土地，也找到了做工的人，药草的种植马上提上行程，生意越做越好越做越大。
从白堪的角度来看，白家的土地租借了出去，也解决了农夫们的问题。
两者看似一样，却仔细想想，又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番景象。
土地是白家的，工人是白家的。
几年之后契约到期，董家可以说是什么都带不走，但白家在几年后的那时候，却已经是有着一套完整体系的药商。
他们有土地，自己也有种植的经验，有工人，只需要找到聘请雇佣到些懂行的大师傅，再找到收药材的药商，就能完全自给自足。
到时候，白家就是第三个‘董家’‘南江成家’，白家就彻底的从地主转型成了药材商人。
哪怕到时候白家的土地被朝廷收回，有了这么一批工人和丰富的种植经验在，他们大不了就也学董家去租借土地，一样能运转开。
至于那些工人，有了白家为了他们多次拒绝和董家合作的恩惠，以后哪怕真的有人想要把他们撬走，那些人怕也不会答应。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况且白家待他们一直很好。
以前出钱补税的事情就不说了，如今董家每月开给白家的工钱，白家也是一点没留全都分给了他们，账面做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虽然钱是董家给的，可这事情说出去，那些人感激的却是白家。
因为是白家替他们争取到了那些工钱，甚至就连他们工作的机会，都是白家给争取到的。
董青卿背脊发寒间，脑子也是从未有过的清醒。
之前一直让他觉得困惑的事情，此时此刻全都清晰起来。
若不是白家多次拒绝合作，若不是白家‘心太软’，他是断然不会接受雇佣白家的人的。
就算真的要雇佣那些农户，他也会以董家的名义去雇佣，而不是如今这样。
“哈哈哈……”董青卿笑了起来，他笑出声来。
他倒是真的没想到白堪连这些都算计在内，甚至还让他有一种自己占了便宜的错觉，开开心心的就把契约签了。
今天白堪要是不说出来，他估计还要傻乎乎的高兴几年。
白堪听见他的笑声，回过头来。
董青卿再次看过去，眼神是无比的复杂，几个月前白堪就已经算计到了这些？
“我当时若是放弃白家，不来了怎么办？”董青卿问道。
“不会的。”白堪眨了眨眼睛，一双眼眸依旧如同雨后初晴的天空般清澈无比，不含任何杂质。
他浅笑着说道“你一定会来的。”
董青卿没在这件事情上纠结下去，毕竟他都已经来了。
想了想，董青卿又道“那我会被刺杀的事情，你也早就知道？”
白堪闻言，立刻露出一副看笨蛋的表情，“怎么可能？要是知道那天有人要刺杀你，那我一定躲得远远的，肯定不去小树林！”
他可惜命了，他一定会活得好好的，然后长命百岁。
“那我夫人的事情……”董青卿现在都有一种甚至就连这件事，白堪可能也早就已经知情，只是在故意演戏的错觉。
白堪闻言，立刻想起他心心念念的那人，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没了，反倒有几分委屈巴巴起来。
“要是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当时我就上去抓住她。”白堪想到当时他只匆匆看了一眼就转身逃跑的作法，顿时后悔不已。
这么一想，白堪又忍不住叹息一声。
他不敢自诩聪明，可做起事情来也极少失败，唯独这件事他却是弄得一塌糊涂，该说关心则乱还是他太笨呢？
董青卿狐疑地打量着白堪，见白堪是当真在暗自懊恼并且目露失望，他才松了口气。
“那你准备找人找到什么时候？”董青卿走上前去。
两人顺着田坎一直往前走，没有目的，只是一前一后慢慢地走着。
再次被询问，白堪没有再像之前那般一口咬定找到天荒地老。
其实他自己也明白，都过了这么久了，找到人的几率微乎其微。
没有回答董青卿的问题，白堪回头又看了董青卿一眼，“你生气了？”
他眼眸眨动，眼神左右漂移，就是不敢直视董青卿的双眸，完全是一副心虚不安的表情。
董青卿骗了他，他又何尝不是利用了董青卿？
董青卿把白堪的心虚尽收眼底，他长叹一声，“我要是生气了又如何？”
白堪赶紧伸出四根手指来，“那你就还需要帮我做四件事。”
董青卿之前可是答应过他，要毫不犹豫不谈条件的答应帮他做五件事。
“现在反悔已经来不及了。”白堪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董青卿无奈，有些被逗笑，他该生气，可想想之前自己做的那些事他又气不起来。
深吸一口气，董青卿也一脸严肃，“你以后要是再不先支会我就利用我，我就把镇上的那卖奶豆腐的摊子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