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这些,他又让人去准备热水,白堪就这会儿时间已经又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摸黄鳝去了。”白堪鼻子有些不通,声音也跟着有些闷。
“哈?”董青卿一开始没听明白。
“鱼,水里的,有黄鳝,滑不溜丢的。”白堪脑袋顶着干净的布,沙哑着声音两手张开,给董青卿比划了一下。
随着他的动作,董青卿这下才真的听懂白堪说的是什么。
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董青卿有那么瞬间都有一些哭笑不得,“你上哪里去找的黄鳝,而且怎么把自己搞得一身都是水?”
“不是我……”白堪一边等着热水洗澡,一边解释。
他刚刚跟着管事去附近看了适合建仓库的地之后,就想着正好顺路,又去了一趟河边,想看看那边做的怎么样了。
到了地方,他却发现好些人都围在放水口那,他走过去一看,才知道那边的人在抓黄鳝。
这个季节正好是吃黄鳝的季节,加上他们之前挖的地,好多地方都还带着淤泥和水,泥巴下面有黄鳝,之前也有人在地里找着了黄鳝。
之前白堪都没遇上,所以只听说过。
这一次去,正好遇上那边放水进田,有黄鳝就从泥里跑出来。
白堪有些事情上看着成熟稳重,但到底从小就安静,很多事情没亲眼见过,有些玩心。
见着了这热闹,他一时就好奇起来,也就跟着过去凑热闹。
其他那些工人去田里摸,盘算着中午要加个蒜苗炒黄鳝的菜,白堪就站在岸边看。
他本来没准备进去的,但后来看见有个人抓着了黄鳝,旁边又没桶,黄鳝滑不溜溜就要跑了,他一时着急就想着去递个桶。
这一递可好,桶没递到,人倒是从田坎边给一脚滑了下去,洗了个澡。
“那边的地没有夯实,太滑了,一踩就松。”白堪委屈地捏了捏自己的鼻子,两边都堵了。
董青卿又好笑又无奈,一边听白堪抱怨要不是土没夯实,他肯定不会掉下去。一边赶紧拉着人上楼,找了干净衣服,好让他去洗澡。
把白堪推到水桶旁边,三两下把衣服扒掉,又看着他进了水桶,董青卿无声地叹息一声。
白堪这身体确实不好,这种盛夏时节大热天的天气落了水,一路晒着太阳回来,居然还能堵了鼻子。
他身上的衣服可都快要晒干了。
“我去厨房让人熬一碗姜汤。”董青卿道。
“嗯。”白堪在热水里面又打了个喷嚏,没一会儿就热得两个鼻子都通了。
董青卿端着姜汤回来的时候,白堪正在屏风后面穿衣服。因为在热水里面泡了一会儿,他整张脸都呈现粉红色,两只眼睛更是充满水汽,看着可怜兮兮的。
“感觉怎么样?”董青卿把姜汤放下,准备凉一会儿后再给白堪喝。
白堪摇了摇头,一边系衣带一边走出屏风,“有些头晕。”
他也不知道是被热水泡晕的,还是自己晃晕的,总之脑袋昏昏沉沉的。
董青卿走上去摸了摸白堪的脑袋,却没能作出判断来,白堪刚刚才从热水里面出来,脑袋很烫。
“你先把姜汤喝了,等一会儿我再看看。”董青卿去旁边拿了扇子,对着姜汤扇了起来。
白堪系完衣带,开门让店小二把水弄去倒了,关了门,坐到董青卿身旁看着董青卿给姜汤扇风。
“再等一下,还有些烫。”董青卿换了一只手扇风。
“好。”
董青卿一边扇风,一边注意着姜汤的温度,直到姜汤的温度不再烫手,他才停下动作,“你看看,还烫不烫。”
董青卿朝着白堪看去,这一看之下,他才发现白堪已经趴在桌上。
白堪脸上的红晕一直没有退去,依旧粉红,他眼睛蒙着一层水雾,好像有些迷糊。
“你没事吧?”董青卿一颗心立刻就提了起来。
他伸手抚上白堪的额头,这一摸之下整颗心都被拧紧,白堪额头烫得惊人。
“好晕。”白堪一动脑袋就晕,他轻轻拍了拍脑袋,结果去把自己拍得更晕。
迷迷糊糊的,他端了姜汤喝了一口,见不是很烫,就自己吹着小口小口喝起来。
董青卿这会儿已经来到门口,他直接让人去找了镇上的大夫,吩咐完,犹豫片刻,他又让人去白家镇那边找白林元和青先生。
白堪这病来得也实在太快,快到怪,快到让人害怕。
喝完姜汤,董青卿让白堪去床上躺下。
他守在床边,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白堪就彻底昏迷了过去,开始迷迷糊糊梦呓着难受。
董青卿一颗心本就被拧紧,七上八下的,见白堪又是这副痛苦难受的模样,一张脸更是变得极为难看没有血色。
003
期间镇上的大夫来过,只说是感染风寒发烧,他开了药。
董青卿看了,是普通的退烧药,但他并没敢直接给白堪喝,只是先让人去熬了药放着准备着。
白堪这病太奇怪,目前就只有青先生能医得了,他怕给白堪乱喝药,会影响到青先生后面地看诊。
那之后,过了午饭的时间,太阳爬过天空最高的位置时,青先生和白林元两人才骑着快马赶来。
一到地方,两人立刻下马,急匆匆的就上了楼。
见到青先生,董青卿连忙把白堪的情况说了一遍。
董青卿自己也懂一定的医理,对这方面不是一点不懂,青先生一边听着一边上前给白堪把脉。
青先生把脉这段时间,董青卿和白林云两个人都紧张得屏住呼吸等待着。
青先生放开白堪的手腕,董青卿和白林元都不受控制地上前一步,看向白堪。
“也差不多是时候重新点药了。”青先生道。
董青卿诧异,有些没明白青先生的意思,白林元却好像已经明白了些什么。
“我现在就让人回去取药。”白林元道。
青先生点头,见董青卿一脸不解,解释道“他额上的红痣是我点的药,每一年他生日的时候都要重新点一次。”
董青卿讶然,他是听说过这么回事。
但因为去年他才第一次见到白堪,也没见过白堪点药,所以之前根本没想起这回事。
“他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董青卿有些不安地看向床上的白堪。
白堪眉头一直皱着,额头上满是冷汗,那痛苦的模样,看得董青卿恨不得替他受罪。
青先生没有回答董青卿这个问题,而是继续之前的问题,他继续道“每次刚点药的时候药效最强,越到后面越临近下一次生日,药效就越弱,他生日又快到了。”
“这时候,一场普通的风寒都能要了他的命。”
“我本应该早点过来这边的,是我疏忽了。”
青先生说话间,替白堪盖上了被子。白堪不舒服,又全身都在冒汗,他迷迷糊糊的就要推开被子。
青先生握住他的手,把手塞进被子下。
被子很薄,并不会捂出病来,若是什么都不盖,反倒会加重风寒。
董青卿此时已经冷静了些,他去门外叫小二打了热水过来,拿了毛巾拧了,要替白堪擦拭汗水,这样会让他舒服些。
青先生见了,自觉起身,看着董青卿忙碌。
白林元本来也往前走了两步,想要去做董青卿的事情。
但看着董青卿,他咬着牙犹豫片刻,最终无声叹息一声,静静站在了一旁。
“他这病,估计这辈子都治不好了。”青先生道。
董青卿动作停顿了一瞬,下一刻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继续。
“你真的考虑好了?”青先生却没准备就这样安静。
董青卿不知青先生这时候跟他说这个做什么,他与青先生相处的时间不长,仅是知道有这么位神奇的人。
“我的事情他与你说了?”青先生不像是在询问,倒像是在陈述。
董青卿点头,没有去看青先生,他的注意力都在毛巾下的白堪脸上。
至于白林元,他闻言只是轻轻皱了皱眉,没表现什么。
青先生这事情,不是什么能到处宣扬的事情,一旦传出去必然招来麻烦,而且这麻烦很可能是他们根本无法解决的。
“我会一直留在他身边,每年替他点痣。但一直点痣,也就代表着一直没有痊愈,代表随时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况。”青先生道。
董青卿总算停下动作,回头朝着青先生看去。
“这是一辈子的事情,如果你没决定好,我劝你现在就抽身离开。之后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们会跟他说清楚。”青先生嘴上不急不缓地说着,眼中却多出一抹冰冷的寒光。
董青卿抿着嘴,沉默不语,他执拗地看着青先生,青先生什么意思?
“相处的久了,感情是会越来越深的。而药效这东西,久了是会慢慢变得无效的。几十年后,他的病可能会比现在更严重。”青先生道。
董青卿讶然,有些明白过来,“我不会放弃的,哪怕真地走到那步。”
话说完,董青卿看向了一旁一直咬着牙的白林元。
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有些理解白林元眉间为什么总是带着几分忧愁。
白堪这样的情况,让他怎么放得下心?
等白堪长大了,他老了,等白堪老了,他死了,白堪怎么办?
想着这些,董青卿又看向白堪,越发的心疼起来。
白堪从小就懂事,很懂事,懂事的让人心疼。他虽然没有见过白堪小时候,但也能从日常中看出些痕迹来。
之前他只是觉得心疼,如今一颗心却像是被荆棘抽打着,疼得喘不过气来。
健康的身体对于常人来说,就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对白堪来说,却是奢侈。
特别还是他这样的情况,若是心态不好,怕是早就扭曲愤恨。
白堪自己如此,于他身边的人来说也是一样。
看着白堪生病,看着他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风寒就丧命,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并不好受。
董青卿光是想着,心中就已沉闷不堪。
“我会一直陪着他。”董青卿像是在作出保证,又像是在跟自己说话。
青先生眼中的寒光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平常一般的淡然,就仿佛刚刚那个人不是他。
“你之前不是说有人开了药,熬了药,去端过来给他喝。”青先生道。
董青卿这才想起还有这回事,“他能喝?”
“聊胜于无。”青先生走到一旁,拿了自己带过来的那小药箱,小心地打开。
药箱里装着一些小巧的瓶瓶罐罐,还有一包银针,对于许多大夫来说这药箱有些小,但对他来说已足够。
“等下我给你一张药方,你让人去准备。”青先生道,“以后只要我没让改,每年就都按这个提前准备。他生辰前两个月,就要开始准备。”
白家之前就已经在准备,但是东西还没到青先生手里。
按照预定的时间,如果白堪没落水,还要一段时间才开始点药。
董青卿立刻起身找了纸笔,让青先生写下药方,马上出门去吩咐。
端了之前准备的风寒药给白堪喝下,董青卿又亲自去镇上董家药店催促,让他们准备青先生要的药。
药店这边却是一脸的不安,药不齐。
“怎么会没有?”董青卿眉头深皱,强行压制着自己心中的不安和怒火。
按道理来说,董家的药铺很多药都该有,要比绝大多数药铺都来得齐全才是。
“可这药方上写的东西……”掌柜的有些为难的把药方放在桌上。
董青卿凑过去看了眼,看见上面的东西,他有几分惊讶。
那上面大多数药材都很稀少,其中有一部分更是有些莫名其妙。甚至就连什么几十年的槐树根都有,那种东西,根本不能称之为药。
这整个药方与其说是药方,不如说是什么神棍的土药方更恰当些。
董青卿心思碾转,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马上让董家的人去找,就按方子上说的找,分毫不能差。”
他不管这药方到底是土药方还是真的药方,或者是什么其它东西,只要能治白堪的病,那他就算是把整个白家镇整个董家给掀了,也要找齐了!
镇上没找齐,董青卿快步回了客栈。
白堪昏迷得越发严重,迷迷糊糊的呻吟着,让这屋里的三个人都揪着心。
直到傍晚时分,去白家那边取药的人回来,三个人才都松了口气,纷纷围了上去。
青先生拿了药,来到床边,“你们先出去。”
说话间,他已经拿出点痣的长针。
白家之前就已经在准备药,这方面的准备倒是比董家要齐全。
青先生之前让董青卿去准备,也是想看能不能趁白家的人把药送来之前,更快把药准备好。虽然希望不大,但总归要试试。
闻言,董青卿强忍着心中的不情愿,跟着白林元到门外。
出了门,两人都没走开,而是静静地站在门口。
两人也没心思说话,只是静静的等着。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董青卿等得一颗心都七上八下时,青先生才总算开门。
“药已经点完。”青先生一边擦手一边让开门口的位置。
董青卿立刻进门去,来到床边,他朝着白堪看去。
白堪额间的红痣此刻一片血红,看着有些疼,但白堪脸色比之前却已经好了不少,他不再眉头深皱满身冷汗。
“这样就行了?”董青卿问。
“晚点应该就会醒。”青先生擦完手,收了药箱,“等他醒了,你再把那治疗风寒的药让他喝一碗。”
董青卿默默记下,他来到床边坐下,静静地看着白堪。
白林元和青先生两人商量着什么,到门外去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董青卿打开房门,看见的却是个陌生的长工,他应该是白家的人,提着个食盒,神情有些忐忑。
“这个是我们下午抓的黄鳝炒的小菜,之前白少爷说他也想尝尝,所以我们就想着……”那工人看了一眼屋内,越发忐忑。
白堪落水他们都看见了,后来他们下工回来时,知道白堪一回来就病重,一群人当时就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虽然白堪落水不是他们害的,但白堪身体不好他们是一直都知道的。
“给我就好。”董青卿接过食盒。
那人又朝着屋里看了一眼,这才离开。
重新关上门,董青卿回到屋里,他把食盒放在桌上,又看看床上昏迷不醒的白堪,嘴巴翕动,一时间弥漫在他胸口的不安和难受都爆发出来。
一开始知道白堪为了抓黄鳝落水,他只觉得有些好笑,白堪自己笨手笨脚就算了,还要怪土没夯实。
他那鼻子堵着,瓮声瓮气抱怨的样子,让人有心底发笑。
如今再看床上黄鳝没吃着,反而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人,董青卿说不出心中是个什么感受,只觉难受无比。
在寻常人眼里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在白堪这里,怎么就这么难?
董青卿来到床边坐下,他静静看着白堪的睡颜,喉间苦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