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令说:“那要不关了吧?到时候去见云家人,你说不出的时候我帮你说。”
闻清映揉了一把脸,没说话。
陶令伸手把两个人的手机都关掉,说:“现在就剩你跟我了。”
清风掀起窗帘,床头的小夜灯幽幽,闻清映靠到了床头,陶令跟着挪了一下,与他并肩半躺着。
陶令递了杯红酒过去,闻清映喝了一半。
放下杯子,他说:“我妈把我带到云家,云家很大,她嫁了人,而且已经有了个孩子,就是云南。”
“她后来嫁的人是个很有风度的男人,但是不怎么爱说话,也不笑。她让我叫爸爸,但是我已经不会喊爸了,就一直叫云叔。”
“云叔的女儿云心大我三岁,刚开始她对我特别好,但是她母舅家的人不喜欢我,云家宅子里的人也不喜欢我……久而久之,我也不怎么跟她一起玩儿。”
陶令捏着他的手,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闻清映笑笑,侧头看他一眼:“我妈心态不怎么好,前面有吆吆失败的婚姻,有从小就不太幸福的家庭,所以就算嫁给云叔了她还是不开心。这种不开心从来不在云家其他人面前表露,只在我面前表露。”
“你怪她吗?”陶令小声问。
闻清映笑:“不怪,我知道我对她来说不一样,她所有的坏情绪都只扔在我这里,说明我是特别的。”
陶令心头一紧:“你那时候几岁?从小就是这样?”
“嗯。”闻清映颇有些无所谓地应,“先生,我们中间就跳过吧,没什么好讲的。”
陶令强压着情绪,说:“行,你嗖一下长大,突然就上大学了。”
闻清映笑了一会儿,说:“我上大学的时候,声带上长了肿瘤,就去做手术,情况不算太轻,所以手术做完有半年时间不能说话,后来还引发了急性中耳炎。”
“大四那年刚刚开学,我回家,准备要去复查。”他说到这里停了停,忽然换了个话头。
“其实我长大之后隐隐就有感觉,我妈把感情寄托在云叔身上太多,但云叔并不是那么爱她,或者说不是太在意她,他很擅长冷暴力,多的我就不知道了。他们之间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她在云家做事很谨慎,一直过得挺痛苦。”
“我回家那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巧,我去花园里,正好听到云叔在跟人讲话。”
话音落下,闻清映的呼吸骤然变得极重,陶令察觉到他心绪不稳,慌忙在他手臂上摸了摸,又侧身吻他。
平复片刻,闻清映说:“是个女人。我听到他在跟那女人说我妈,口气很……陌生。”
中间的具体话语闻清映没说,陶令也没追问,只是安慰道:“没事,都过去了。”
闻清映点头:“我不知道那天是谁看到我在花园里,晚上云叔跟我妈吵架,云叔走了之后我妈有点控制不住情绪,她就来找我,问我白天听到了什么。”
陶令一愣:“你怎么回答的?”
闻清映笑笑,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当时她来问我的时候,我耳朵里正好流了很多脓水,一直流到下巴上,我就打字跟她讲,我说我听不见了。”
屋子里安静了很久,好半晌声音才又响起:“我当时以为自己是怕她情绪受不住,后来才发现是我太懦弱了。”
“不是的,不是的闻清映。”陶令摸摸他脸,心疼地说,“不是懦弱,你是在保护她。”
闻清映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要一次性讲完话,接着说:“第二天我去医院复查,查完之后我妈给我发消息,说她在楼顶吹风,让我做完检查去找她。”
“我在楼顶见到她,那个女儿墙好矮,她就站在边上,我不知道住院楼的天台门为什么会开着,反正她就是在上面。我过去了,她就开始跟我说,她说她早就不想活了,她一直都很想死,最错的事情是痛苦着活了这么多年……”
“说到最后她看着我,说她想从这楼顶跳下去,说我要是喊她一声妈,她就不跳。”
陶令心里剧震,说:“可是当时你还没完全恢复……”
闻清映侧头,把脸埋在他肩上:“我听到这句话吓坏了,我只想让她先下楼去,我就喊了一声妈。”
陶令彻底怔住了。
“妈——”
“我喊了她一声,她说你果然听得见,然后……”
然后——
然后他就再也不敢说话了。
陶令抬手想阻止他继续,但是闻清映不管不顾地还在说:“我没死,没跟着跳,因为我很想杀了云鹤,我想杀了云鹤再自杀,我觉得一定是他把我妈变成这样的,但是我根本就见不到他!
后来我住了好久的医院,出来之后冷静了点,我觉得云家会吃人,就想带南南走,我妈跟我说过,她特别喜欢云南,她一辈子唯一一段开心的日子就在云南,我就想带南南走……”
“但是所有人都不让我带她走!”
说完这句,闻清映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已经急促到了极点。
陶令慌忙翻身抱住他:“没事了没事了乖宝,云南现在过得很好,你也过得很好。”
他说:“还有我呢闻清映,还有我……”
这一夜闻清映被陶令抱着,狠狠恸哭了一场。
他的哭声跟窗外的雨声应和成调,陶令的心被碾碎,又在他入睡后的呼吸声中自我复原。
于是胸腔里就开出了独属于闻清映的花,是他的悲伤呈现出来的纹样。
第二天早上起来,照旧还是开了花店,晚上回家,不可避免地说起去云家的时间,闻清映却又犹疑了。
陶令把一支录音笔放在桌上,温声问他:“想自己去说,还是用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