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燃的视线垂落到两人接触的手腕上,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外套,有温热的力度传递蔓延。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出道前的训练基地里。这样的场景发生过很多次,大家互相鼓励,彼此扶持着走下去。
只是那时候,他通常都是安慰别人的那个。
没想到被安慰的人是这样的感觉。仿佛冻僵的心被浸入热水骤然恢复了知觉,又痒又麻,却暖得不像话,向着四肢百骸流动扩散。
祁燃不由自主道,“……纪老师。”
相处时间长了,纪寒景也渐渐对他有了些了解。聊天时他如果中途愣神,就会跟着重复上一句的末尾。
被他以近乎呢喃的语气,无意识地重复的这几个字,带着十足的依赖味道。
但纪寒景无暇注意。刚刚那些不假思索的话,脱口而出后才觉出似乎过分暧昧,这时正是觉得窘迫的时候。狼狈地收回手,听见他说,“谢谢你。”
“但是……为什么?”
祁燃从感动回过神来,突然意识到,“纪老师,从刚认识的时候你就一直很看好我。”
“可我明明就不——”
“从刚认识的时候聊啊?”
纪寒景有意打断他妄自菲薄的话,“那得来箱啤酒了。”
“……”
祁燃忍俊不禁。语气却带着些认真:“那来一箱啊。”
喝是不能喝的,隔天还要工作。但他既然这么说,明显表现出想聊天的意愿,是好事。
纪寒景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跟他敞开了聊,“我想想该从哪儿开始说……燃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拍戏吗?”
祁燃当然不知道,也懒得猜,直接问,“为什么?”
纪寒景没想让他猜:“我四岁的时候拍了第一部电视剧,演了一个,一个小孩儿。”
话一出口,先被自己的用词逗乐了。“时间离得太久远,我不记得演的是个什么了。反正就是个打酱油的角色。”
“当时的剧情是因为什么来着……好像是小孩想要什么东西家长不给买,让我演他大哭一场。”
这剧情挺常见的。祁燃点头,“很合理啊。”
“对。”
纪寒景说,“对其他小孩儿来说是挺合理的,但当时可难倒我了。我就是做不到。”
他小时候跟别的孩子不太一样,不会哭不会笑,感受力很弱。爸妈发现后带他去看了心理医生,出于对他家产业的了解,医生才建议他去片场,作为外界刺激的手段,去感受强烈的喜怒哀乐。
“我小时候超级害羞,但也有点要强。”纪寒景说,“那场戏最后完成的时候我终于哭了出来,但跟剧情没什么关系。而是因为先前一直没法完成他们的要求,觉得自己太差劲了才哭的。”
“那之后我为了一雪前耻,就开始对演戏很上心。多研究多实践,慢慢地才越来越能掌控它,并且从中获得乐趣。”
然后就变成了小童星。再然后变成了纪老师。
说起来是个神奇的过程。对他而言,是先在戏里学到了人的情绪,渐渐地又反过来被影响了真实生活的。所以在他心里,演戏是个特殊的爱好,因为从一开始就是带着特殊的效用登场的。
是演戏让他变得更……像个人。
“燃哥你看我。我也不是科班出身,更不是什么天才。虽然拿过几个奖被外面捧得挺高,其实自己心里明白,之所以能出成绩,不过是因为我演戏演了太久,在这上面花了别人无法企及的时间来获得经验而已。”
“想想从我小时候第一部跑龙套的剧开始,到现在都已经快二十年了。二十年什么概念啊?铁杵磨成针都得好几根了。做什么事做不成?”
“就跟你跳舞一样。每一个动作的要完成得漂亮,都需要花费很多很多时间练习。演戏也是。”
他说,“这世上天才毕竟是少数。但即便是天才,想要把事情做到最好,也必须花费大量的时间和心血。没有捷径可走。”
他虽然年纪小,却拥有比许多年长者都更成熟的心性,整个语气清醒又理智。祁燃认真听着,默默地跟着点头。
其实纪寒景说的话并不难想通,他自己也并非想不明白。
但想归想,有人亲口跟他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感觉了。
以往身边的同事都默认大家是成年人,自己都能想通不需要多说,便只一贯地提醒他不要懈怠。除了他妈,还没人真的耐下性子把这些道理一句句拆开了再“不必要”地重复给他听。
但就是这个过程……这个絮絮叨叨说些“废话”的过程,往往带着治愈的力量,格外令人心生慰藉。
“话又说回来,术业有专攻。你要让我去唱歌跳舞,那我肯定连给你提鞋都不配。”
纪寒景说,“真的,我到了台上只能站那演麦架,你连头发丝儿都比我会跳舞。”
祁燃终于被逗笑:“我也是从小练舞练出来的啊。”
“这不就是了吗。演戏也是要练出来的,急不来。”他顿了顿,语气一转,“至于你刚刚问的,我为什么看好你——”
祁燃注意力突然集中。
“直觉。”
“……”
刚刚还想着他清醒又理智的,突然开始玄学了。
“但是我的直觉呢,是基于从业多年的经验,所以向来准确。”纪寒景笑道,“我就觉得你能做得很好。跳舞也是,演戏也是。”
“你还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演对手戏的时候要信任我?信任可是相互的。”
“所以我也拥有你的信任吗?”
祁燃也笑起来。眼尾上翘,带着浅浅的红晕,“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纪寒景的语气突然正经起来。
“从我第一天跟你说话的时候。”
不知是否错觉,他这句话说完,呼吸好像停滞了一瞬。
祁燃没来得及注意更多,腿边的手机发出两声嗡鸣,“……没电了。”
他拔下耳机线理了理,依旧乱糟糟缠成一团,索性就这么乱着拿在手里,“时候不早了。要下去休息吗?”
本来他在自己在这儿听歌的,发朋友圈的时候注意到电量就不再继续听了,想着很快就会回去的。没料到纪寒景会上来聊天,剩那点儿电量还是没能坚持到他回房间。
“回吧。”纪寒景点点头,跟他一起下楼。大半夜的聊天还挺消耗体力,站在电梯里觉得有点饿,“反正也不早了,开个小灶呗。你那儿有没有什么零食?”
祁燃想了想,“好像有泡面。”
下到住的那层,他到门口刷完房卡,推门后侧了侧身子,“进来吧。”
“……”
纪寒景还以为他会拿吃的出来,就轻轻松松往走廊对面墙上一靠,等待的姿势都摆好了。
结果他哥邀请他进去。
什么关系啊深夜一起吃面?
像话吗!
纪寒景不动声色地立正站好,稳稳当当进门,“有辣的吗,我口味重。”
趁祁燃找吃的,纪寒景将他的房间里打量了一遍。
虽然是酒店房间,但被布置得非常舒适。床单枕罩都是自己带来的,床头柜的香薰灯带加湿功能,无声往外吐着细细的水雾,沙发上也放了自己带来的抱枕。
等泡面的时候祁燃给他倒了茶,连马克杯也是他自己带来的,热腾腾飘着好闻的香气,“是蜜桃乌龙,粉丝送的茶包。”
“出来拍戏还带这些?”
“对啊。”
祁燃笑道,“想着是要住上一段日子的,就稍微收拾了一遍。能待得舒服点。”有熟悉的物件陪在身边感觉能安心些。
“挺好的。”纪寒景感叹一声,“我就不怎么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