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原本零星起伏的大空之焰像是被人捏着肚子的青蛙，“噗嗤”一声熄了火，纲吉不知所措的放开紧紧攥着小先生的手，试探性地询问:“是指……留在世间的意义吗？”

像是教育孩子时所采用的循循善诱的方式一样，精神还有些恍惚的芥川愣了一会，在纲吉一问一答的引导中微微颔首:“嗯……”

“因为要是不留下来的话，就尝不到奈奈妈妈做的寿司了吧，再也见不到里包恩，山本还有狱寺他们……”

他害羞似的捏住了自己的手指，原本坚定的眼神也闪躲了起来，声音又低又轻:“嗯……还会看不到京子的吧。”

“不管生活有多糟糕，只要还能看到大家，就算是废柴的我，似乎也有继续走下去的动力了。”

褐发的小少年露出了轻松干净的笑容，因为无处可放而搁在脑后的手让这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有着这个年龄独有的腼腆。

“我也不知道人为什么要活下去，但是即使这样，还是要往前走，就算是为了京子（小声）总之、总之，只要活下去就好啦。”

【即使这样、即使这样……！只要活下去就好了，老师，拜托了……请不要再否认自己了】

芥川的眸光微闪，渐渐聚焦的湛蓝眼眸对上暖棕色的眼睛，明明颜色不同，两人眼中却埋藏着同一片天空。

但是纲吉想，他的眼底，还是没有抹去那片空洞，仅仅隐藏在了无法触及的深处，扭曲着，徘徊着，带着永远也无法乍起波澜的静谧冷潭，在昏暗的夜间，任由身后蔓延而出的深色剪影扑灭可能燃起的火光。

侧眼望去，天幕下深邃的蓝，凝望着整片夜空，身上却没有一丝人间烟火气息，在烟草氤氲的尘雾中，带着常人难以理解的孤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拉长身影，踽踽独行。

即使生活再糟糕，前行之路再泥泞，身上再狼狈不堪，也有人可以在绝望中承载起天空。

即使这可能是一片昏暗无光的黑夜。

他见识过地狱之景，自然也握紧过那根蛛丝。

他明白，那是飘渺无望的希望。

“啊。结果还是麻烦你了，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兔子君。”芥川龙之介长长呼出一口气，缭绕在他周围那股阴郁压抑的氛围也随之消散的一干二净，除了身上还在嘀嗒下落的水珠，连被水汽所浸润的烟草香也变得温和清淡了起来。

他依旧在轻笑，眼眸中尽是水一样的平静，好似这淡然扬起的弧度是他呈现给世人的理性。

明明难过的快要哭了……超直感传递而来的讯息，让纲吉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近乎悲哀的想，能够理解这位先生的人，真的存在于这个世间吗？

似乎是看出了纲吉沉重的心情，芥川眨了眨眼睛，开脱似地伸出那只被手套包裹的右手，语气轻松:“嗯，我的名字是芥川龙之介，以后，还请兔子君多多指教了。”

如梦初醒的纲吉急忙握住了这只即使包裹着手套也能从露出的手指想象出它完美程度的手。

他一边想着这就是原来芥川先生说自己是作家，从事这个与笔打交道的职业所拥有的手吗，一边下意识应和道:“您好，我叫沢田纲吉，刚刚跟芥川先生您说话的那位是我的家庭教师，他的名字是里包恩，请多指…教…诶？”

他抬起头，一脸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位比自己稍高的少年，被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惊的差点咬破自己的舌头“唔痛痛痛！”

芥川……龙之介？

以他被里包恩用□□炸的晕头转向的记忆来看，这个名字，好像是近现代三大文豪之一？

“近现代三大文豪之一，芥川龙之介？”这么想着，他也这么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眨了眨被泪水浸湿的眼眶，纲吉有些磕巴地干笑道:“芥川先生……您的父母还真是喜爱那位大文豪呢，这名字也真是……不一般的响亮啊。”

都给自己的孩子起了与历史上的大文豪同名的姓名啊……

这么崇拜那位历史上的芥川先生吗？

他记得那位先生的代表作好像是《罗生门》《竹林中》以及《鼻子》？

噫——想起来了，前天考试的时候还考到了那位芥川先生的赏析，他……嗯，不出意外，十五分（指全卷总分）orz

纲吉不禁有些感叹，哇，以他的国文成绩，居然还能对这位赫赫有名的短篇小说巨匠说出个一知半解，不愧是他！

“不，我的名字就是芥川龙之介，没有崇拜和喜爱一说。”看出纲吉在想什么的芥川眉眼间带上了一丝无奈:“不出意外的话，我差不多就是兔子君你现在想的那个作家。”

原来后世对自己的评价这么高吗？不怎么上网冲浪反而沉迷图书馆的芥·佛系·老年人·川这么轻声感慨道。

“所以为什么还叫我兔子君啊……算了反正比那些废柴纲之类的外号要好听不少。”

纲吉半吐槽似地开口:“怎么可能……那可是大正时期的作家，怎么可能这么年轻啊……而且……”

两人之间突然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

感谢里包恩的硬核教学，他还记得芥川龙之介这位大文豪活跃的年代。

虽然此时此刻，他宁可自己并不知道这件事，他磨了磨后牙槽，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这位面色如常的小先生，没有说出口的话是:那位以笔为戎的先生，已经停在了1927年的夏天。

他生于蛰虫昭苏的三月，看尽人世荒诞，放逐般地停留在夏花灿烂的季节。

“蠢纲，别再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蠢话了。”

打破两人间静默的，是突然一脚踹在纲吉头上的reborn，他盘腿坐在痛呼着“疼疼疼”的学生头顶，似乎是认可一般的，将不知从哪里拿出来的东西丢给了伫立在原地的芥川:“接着。”

“这是……？”感受到平整中带着一丝熟悉的粗糙手感，芥川微怔，将视线停留在手中的这件物品上。

是他的书。

上面还有一些被侵蚀的痕迹，现在正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消退。

“这是你的东西吧，既然是自己的东西就保管好，别让一些不入流的家伙随便染指了。”

reborn还带着奶气的声音意外的言简意赅:“情报共享，既然你已经同意了，蠢纲以后的功课就拜托你了，别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自我了结，就算消失的话，至少提前打声招呼，否则后续扫尾工作会很麻烦。”

“reborn不要说这么惊悚的话题啊！芥川先生说过不会再有危险的想法啦！”软绵绵的兔子在大魔王的镇压下奋力反抗，即使微弱到令人感动。

“嗯，不会随便离开这里的，与兔子君之间的约定，我会尽量遵守的。”明明是不算客气的话语，芥川还是相当好脾气轻笑了起来，他攥紧了手中抱着的书，那双容纳了天空的眸子似乎承载了什么。

“毕竟我已经从地狱里爬上来了。”

如同自嘲般，他轻轻喟叹道。

抓着那根蜘蛛之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