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龙勿扰。
很熟悉,也很贴切的一句警戒词。
但是不作死他就不是太宰治了。
拂过身侧的微风随时可能会变成绞杀他的荆棘,也一样让他不甚在意,他随手擦去脸上刚刚被骤然凛冽的风所剐蹭的伤口处留下的血丝,嘴角笑意依旧,纵然是未拔去枝干上的尖刺,他也可以面色如常地握紧故事中被夜莺用血色倾灌的玫瑰。
与故事中不同的是,即使他是亲眼目睹了玫瑰是如何诞生的,却依然能不带任何常理之心将其扔在马路上,再无所谓地移开目光,自始自终,唯一能让他感到有趣的,就是握紧被刺伤的手心,拉扯那一丝区别于周遭皮肤的疼痛。
“你是在生气吗?因为‘太宰治’这个名字。”他笑眯起了眼,好像是得到了什么爱不释手的玩具。
“如果你是这么想的,你也可以这么认为。”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甚至连语气都平静到没有一丝涟漪,却带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岌岌气势,与太宰形成两极对立的芥川静默地站在岸边。
“所以……你会杀死我吗?”唯一露出的左眼微微睁大,内里眸光闪烁,太宰带着癫狂般的表情向前走进了两步,湖水里的油脂残渣在他的搅动下不安的震荡。
芥川表情一滞,名为疑惑的小问号爬满了脑海:“……嗯?”
这是什么要求?
一层一层,裹满绷带的脖颈,雪白的边缘还带着医院里挥之不去的苏打水气息,像是什么不可触碰的脆弱之物,在不甚明显的喉结滚动间,艰难吞咽着赖以生存的氧气,即使对于它的主人来说,这是砒霜一样折磨他的存在。
每一次的呼吸,都是在这具羸弱的身躯上撕裂出一道新的伤口,象征着名为‘活着’的伤口。
向死而生。
只要还未亡故,这具身躯就依然会向着死亡的方向活着,直至奔赴到一切的终焉。
“拜托你了,快点杀死我吧,让我从这场梦境中彻底清醒过来吧——”
除了不曾触碰的死亡以外,眼中的世界又太过无趣。
如此疯狂的,又带着即将荣登天国的幸福感,被瘴气缠绕的少年就这么大刺刺的,将血肉剥离开,露出腐化的灵魂,放在同属于求死者身份的芥川面前。
——你能赋予我想要的死亡吗?
芥川从少年沉沦在沼泽中的灵魂中,听到了压抑在漆黑的内里,不堪重负下,那声佝偻般的喘息,被无数剪影拖拽的,游离人世的叹息。
慧极必伤。
他还太年轻,看的又太过通透。
原来是这样么……
芥川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不是怜悯,也不是同感,只是单纯觉得,对方这么孤独执拗的,目及之处,什么都没有,却还要寻找那点飘渺无踪的意义,从死亡中探求生存,挣扎沉沦却不得救赎,这样晦涩而悲哀的情感。
[周遭的一切都如漂白过一样的无趣、空白,却还要忍着不断衰竭的精神继续探寻]
没法主动离开,却又不得不这么踉跄前进。
“不会,不会赋予你想要的死亡。”芥川拒绝了他,在对方因为他的拒绝而露出无趣的表情时,他放缓了语调,“看的过少时,空虚就会成为必然。”
太宰怏怏地反讽道,“你看的又比我多到哪去?还是说‘太宰治’给了你活下去的希望?”
自杀者有什么资格去教育另一个自杀者呢?就太宰治这人本质而言,又会给人希望吗?
可笑到让人情不自禁露出怜悯之情的问题。
芥川歪了歪头,这个孩子是……看到了什么吗?
“没有哦。”他叹了一口气,完全不在意对方黑泥满满的恶意,再一次伸出手,轻松又平常,示意他站起来,“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也没有觉得什么必须要向前看的问题。”
意料之中的话语。
太宰扬起讥讽的笑容,伸出了手,心里带着恶作剧的心态,想要把衣着华丽的英灵拖下水。
而在黑发少年漫不经心的伸出手,搭在芥川的手上时,芥川就直接将这小孩拽了上来,像是钓鱼收杆时那般轻盈,干脆利落到一直游刃有余的黑发少年露出了失策的微讶神色。
漂亮!他摔倒了!湿漉漉的像条死鱼一样栽到了岸边!
太宰治,你也有今天——
想不到吧,即使英灵的筋力只有d,也是能随手举起一辆压路机的力度:)
“仅是如此。”礼节性的颔首,在对方还未反应过来时,芥川就已经松开了手,眸光静谧,“你说的太宰君,他没有将希望交付于我,我也没有在告诫你什么,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他曾经看的太过片面,在握住名为人类史的书时,才知晓世界之大,绚烂繁华。
那是他穷尽那短短三十五载,在生前那个灰色的社会中,从未踏足,也从未经历过的一切。
时势造就英雄,不幸造就了芥川龙之介忧郁的后半生。
他未曾看过被框架局限之外的世界,直到这次机缘巧合下打破的屏障——
“他这样拉住过我,我答应他会试着去活下去,仅此而已。”
神情寡淡,芥川看着不知何时呛了水在地上咳嗽的少年“胆小鬼怕的不是未知的恐怖,而是过于炙热诚挚的情感,那会属于任何人,却独独不属于他,因为他比谁都明白,所有人都会拥有善终,只有他会被光芒灼伤。”
飞蛾扑火,带来的只有刻骨铭心的疼痛。
“你可能需要一个朋友。不用露出那种尖锐的表情,这只是普通的建议,不是自作主张的告诫。”
模糊的视线中,好像看到了垂落在眼前的齿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