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在这个圈子里混到一口饭,小小年纪,他就能忍下所有的厌恶与委屈。
表面上阳光开朗又随和。
可谁又知道,他骨子里的是阴戾和倔强?
而今,他又站在娱乐圈的制高点,像个王一般,被许多人喜爱与仰望。正是因为这一切,让杜骁觉得,他很强大。
只要他想,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好。
只要他要,什么东西都能得到。
然而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似乎有些可笑。
说来说去,再风光,也不过是个赚钱的工具,当老板的一声令下,他就得乖乖跟着那几个保镖回去。
其实杜骁小时候没少打架。
他这个人下起手来又狠又准,早些年因为拍戏,专门学过武术和跆拳道,要真动起手来,他不一定真能被制住,但问题就是——不能。
在电视台里和保镖们打一架也不能立刻飞到郎溪身边,反而会造成一连串非常恶劣的影响。
成年人就要有成年人的样子。
他不能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来骂娘。
如果他真的任性这一次,那么所有人都要跟他承担这个后果。所以到最后,他只能听柯文雅的安排。
但同时,他又真的真的非常担心朗溪。
杜骁甚至把后果想到最坏,那就是朗溪在这场事故中死掉。
然而他完全低估了自己的承受力,光是想到朗溪躺在医院中上着呼吸机被三四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救,他的心脏就疼得一抽一抽的。
但好在,这样的状态没有持续很长。
很快,高攀就给他带来好消息,那就是沉船事故中大多数都被营救了,而少数的几个丧生名单中,并没有朗溪,此刻的朗溪正好好的躺在医院,伤也不重。
杜骁心里好受了不少,也放下偷跑出去的想法,开始思考怎么对付柯文雅。
事实上,柯文雅对他不是真的冷血无情。
想想就知道,杜骁是鼎力的台柱子,柯文雅很大程度上要靠他吃饭,但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正是因为柯文雅要靠他吃饭,所以很多决策上,就会非常理智。
理智归理智,在规则内行事,她还是没那么大权利说不的,就比如这一次,杜骁正儿八经地和她谈接下来的行程。
行程都被助理捋顺摆在明面儿上,其中有两个电影节,还有几个广告和封面拍照,都是别的小生求都求不来的资源,但在杜骁这儿,也就是个活儿。
活儿是干不完的。
活儿也永远不可能比人重要。
杜骁开门见山目的明确,电影节是一定要去的,但他手头的资源可以让给鼎力出挑的师弟,除了出席电影节,他接下来的一个月都要休息。
不用说,柯文雅都知道这是为了谁。
恨铁不成钢的同时,她又莫名发醋,憋不住问出和当初一样的问题,“至于吗杜骁?这么好的资源?我就不明白了,她到底有什么魔力?”
杜骁神态冰冷,语气透着理所当然,“当然是因为爱她,不然还能为什么。”
话音落下,柯文雅怔住。
记得上一次,也是这个问题,杜骁丢下一句“她对我有恩”便转身走人,那副轻飘飘的模样,让柯文雅真的以为杜骁单纯因为过往的情谊才维持着与朗溪的婚姻。
这也是她擅自去找朗溪的原因。
虽然这样做看起来十分不磊落,但柯文雅觉得这是为了杜骁好,既然不爱为什么要在一起?而且恩情是恩情,都什么年代了还搞以身相许那套?
八成就是朗溪那个丫头片子死赖着他。
可直到这一刻,柯文雅才发现,她以为的也只是她以为。
杜骁私底下冷淡又薄情,对谁都保持着距离,贴上来的女人无数,却从没见他正眼看过谁,而就这样的男人,居然能说出“爱她”这样的字眼。
而她——除了工作时间,几乎得不到这个男人任何多余的笑。
柯文雅一口气提上来,忽然觉得郁闷到极致,又十分妒忌。然而杜骁并不在乎她脸上的微妙表情,只是很自然地说下去。
——推掉行程造成的损失,他会以抽成方式回流给公司,也就是这一个月内他所有的营收,都多抽出一份比例给鼎力,以此堵住鼎力各位高层的嘴。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杜骁做出什么决定,柯文雅都不会再意外。同样她也知道,即便她再拦着,也拦不住杜骁回去的心,他总是有办法回去的。
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如果他真的不顾一切,任何资本都无法掌控他。
就这样,简单签下协议,杜骁终于提着行李回到平江,这也是为什么他迟了一天才回来。
但他并不知道,仅仅错落开的一天时间,对于什么都不知道朗溪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她为他保留的最后一丝血条,就这样毫不留情地被清空了。
……
从回忆中渐渐抽离出来,男人捏紧电话,狭长的眼微眯。
车外,穿着雾粉色呢外套白裤子的小姑娘像一只小兔子似的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似是受到不小的冲击,可气的是,旁边那个男人还很关切地看着她。
胸腔那股偏执的占有欲将他胸腔里的怒火点燃,他不确定那个男人再看下去他会不会过去给他一拳。
杜骁没了耐性,冷凝着声道,“上车。”
这一声惹得朗溪一怔。
她很讨厌这句话。
见气氛分外的僵,高攀自作主张,“不然我下去帮你叫她上来吧,这大晚上的她可能看不见你。”
说着,高攀推门要下去。
可他没想到,杜骁的动作比他快。
抢先一步下了车,男人三步化作两步走上前,一把拉住朗溪的手腕。眼睁睁看着杜骁走过来,朗溪不由得瞪大眼,下意识开口道,“杜——”
后面的字还没蹦出来,杜骁已经把她拉到车前,用最快的速度打开车门,护着她的头将人塞进去。
动作堪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看得愣在原地的宋言目瞪口呆。
然而最嚣张的不是这,最嚣张的是,杜骁拉开驾驶座上的门时,还抬起眸警告地瞥他一眼。
堪堪瞥得宋言一哽。
直至车尾消失在街角,他才有所恍然——
等等,这个男人,怎么这么像杜骁??
晚上的路况并不堵。
很快,车便行驶进小区,杜骁拉着朗溪上楼,高攀去停车。
因为刚刚发生的一切,两个人的表情都异常难看。
特别是杜骁。
他似乎还处于盛怒,一进门就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冰水,朗溪则连外套都没脱,静静地站在客厅,做好等待暴风雨来临的准备。
杜骁猛灌下一杯水,转过身,“所以那个男人是谁。”
满满的颐指气使。
就连质问都带着高高在上的欠扁。
朗溪真是恨透了他这副模样,轻飘飘道,“关你什么事。”
杜骁“……”
将玻璃杯撂在大理石台面上,他又倒了一杯,哼笑道,“长本事了。”
朗溪没说话,明目张胆地与他对视。
虽然她和宋言完全没什么,但她就是不想解释,还换了个话题,“你什么时候去学校的,怎么知道他在跟我说什么。”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莫名带了一股强硬的气势。
完全不像小姑娘平时的作风。
杜骁目光沉沉,握着玻璃杯走到她跟前,这时他才发现,不光朗溪的语气变得强硬,就连眼神都变得坚定起来。
仿佛从前那个乖巧怯懦的小姑娘消失了。
杜骁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就被心头恶气打散。
男人目光沉沉,“你不接电话的时候过去的,看懂他说什么是因为之前学过唇语。”
……您还真是多才多艺。
见她不作声,杜骁微微皱眉,“脱下衣服说话。”
“不脱了,”朗溪嗓音清脆,“有什么事儿你尽快说,说完了我还要回学校,再晚宿舍要关寝了。”
她像想起什么,“哦对,这边还有一些我的东西,你要不急的话,先放两天,回头我考完试了就过来拿——”
“朗溪,”杜骁不悦,震呵一声,嗓音压低,“闹够了没?”
朗溪波澜不惊;“我没闹。”
她走上前,脊背挺得笔直,“我就是要离婚,这次你听明白了吗?”
像被打了一耳光,杜骁不可理喻地看着她,然而从朗溪果决的眼神里,他终于发觉她真的不是在怄气。不知为何,他反而冷静下来。
静默两秒,杜骁沉声道,“给我个理由。”
朗溪气息微沉,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过够了,累了。”
杜骁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将心底的隐忍都化作力气撒在手中的玻璃杯上,缓了好几秒,他才声音平静道,“就这?我不服。”
“结婚不是恋爱,你想分开就能分开,给我成熟一点。”
朗溪轻嗤。
还给我成熟一点,跟念台词似的。
以为在拍剧吗?
杜骁“……”
他往前又挪了两步,气势瞬间压过来。
朗溪被压得向后退了一小步。
说实话,到现在,朗溪还是不能完全抗拒他身上的气息。但与从前不同,现在她面对他,更多是波涛汹涌后的平静,而不是无止境的心动。
男人下颚线绷得死死的,一字一顿道,“离婚可以,说出原因。”
沉吟半响,朗溪轻轻叹息,“杜骁,你觉得咱俩合适吗?”
杜骁看似平静地看着她,没说话。
朗溪笑了笑,语气随意,“其实现在说合不合适就是耍流氓,毕竟咱俩结婚都这么久了,可你要硬要我说,我也只能这么告诉你。”
“你本就是个大明星,这三年通过努力到达现在的位置,你的未来一片光明,而我呢,我这三年又做了什么?像个金丝雀一样,被你养着,等你闲下来有空时被你逗一逗,除了这些,我又有什么长进?”
杜骁那双漂亮的眼微眯,“你不开心就是因为这个?觉得我在阻碍你的路?”顿了顿,他又道,“如果你实在想要走那条路,我也不是——”
朗溪打断他,“你看,你还是不懂。”
杜骁眉头微皱。
“不光是因为这件事。”
“我们之间的问题,太多了,你是大明星,我是普通人人,我再努力,也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杜骁脸色越来越难看“说重点。”
“重点?”朗溪笑了,“什么是重点,你又想听我说什么?说我爱不爱你吗?”
似是被问到心坎,杜骁哽了一下。
朗溪垂下眼,笑容莫名苍凉,“那你爱我吗?”
杜骁怔住。
朗溪“从认识你到现在,你说过一句爱我吗?”
彻底被问到死穴,杜骁脸色顿时白了一分。的确,他从未说过,但并非他不想说,而是——
朗溪看着他的表情,莫名好笑,“你看吧,我还没让你回答我呢,你脸色都变了,每次我问你,你都是这副模样,说又说不出来,最后就让我睡觉。”
小姑娘轻笑,“杜骁,你想过我这些年的感受吗?”
杜骁眼底起了雾,“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朗溪问。
杜骁“……”
他紧紧握住玻璃杯,想解释,喉咙却像被糊住一般,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朗溪自嘲一笑,“算了,我不想为难你。”
“我就是想告诉你,在你身边我活得实在是太憋屈了,但以前因为喜欢你,我什么都不在乎,我什么都能忍,我觉得我只要在你身边我就是快乐的,但时间一长我发现,我发现我变得很可怕。”
“杜骁,我一点儿都不像我自己了。”
“……”
“我朗溪,从小水里爬泥里滚的,脾气一上来谁也不惯着,但我自从遇见你,我就把我身上所有的刺都收起来,我为了让你看到更好的我,我一点点努力变得优秀,甘愿吃很多很多的苦,为的就是让你觉得,我也很好,我配得上你。”
“但不管怎么样,灰姑娘就是灰姑娘,即便穿上水晶鞋我也还是我,何况这双鞋我穿得很痛苦。”
“我不指望你能明白我的感受,我只希望你知道,我也有想过的人生,我也有想追寻的东西,这些都很重要……比爱你还要重要。”
听到这,杜骁那双乌黑的眸子像是被熄灭了火光一样,暗淡下去,半响,他开口,“所以,你的人生里,从没规划过我。”
朗溪眼角湿润,“规划过,但太不现实,被我否决了。”
心底的希望一点点被抽走,杜骁讥笑出声,“你的否决未免也太轻易。”
“不然呢?”朗溪可笑地看着他,“你这种大明星,连电话都不能及时接,微信都隔天回,你让我对你能有什么期待?”
杜骁提上一口气,“我解释过很多次,我并不是故意的,如果我可以,我一定会及时回复你,你没有必要因为这个问题扯到离婚。”
“可对我来说这就是问题所在!”朗溪强势的劲儿上来一点也不输他,“你没办法克服的,正是我所承受不了的,我也是个普通的女生,我也希望能时时得到男朋友的关爱,而不是下巴去缝针都要自己来!”
杜骁彻底惊了,“你下巴什么时候——”
朗溪“两年前。”
“……”
杜骁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就连心脏都感觉被扎了好几把刀。
这些年,他的确因不可抗因素给朗溪太多太多的失望。
想明白这些,杜骁深吸气,“的确是我做的不好,你跟我说,我会改——”
“你改不了。”朗溪摇头,“而且我累了。”
“……”
杜骁彻底无言,目光闪烁着一丝狼狈和恼怒,他从没想过朗溪有一天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而更多的事,朗溪都不想提。
说出来又能怎样,说出来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又何必给双方再做纠缠的机会。
话说完痛快不少,朗溪抬起头,再次看向杜骁,“我要回去了,等你有时间和我去民政局再联系。”
杜骁目光沉沉。
朗溪侧过身,却没想到男人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朗溪回过头,吃痛地看着他,刚要开口,就听“啪”一声玻璃碎裂的声响。
——杜骁竟然将玻璃杯活活捏碎。
他的右手被割破,殷红的血顺着手指往下淌。
朗溪???
她瞪大眼睛,吓得不轻。
杜骁依旧没撒手,面无表情,嗓音冰冷又清醒,“我没有家暴倾向,你不用怕。”
“…………”
男人脸色阴沉,目光空洞地看着前方,“真要离开我?
……你他妈还有心情说这个?
小姑娘咬了咬唇,有种想要帮他包扎的冲动,但一想俩人关系都闹成这样,就觉得算了。
于是她把关心的话硬生生咽下去,清了清嗓子,“嗯”。
杜骁胸膛微微起伏,冷笑道,“我杜骁不是随便就能吃的回头草,既然决定走,此生就不再有任何瓜葛,你想好。”
“……”朗溪轻轻点头,“想好了。”
顿了两秒,男人哑然失笑,“很好。”
手腕间的力道一点点抽走,杜骁松开她。
已经得到如此决绝的答案,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再做纠缠,没再看她任何一眼,男人干净利落地转过身,径直走向卧室。
朗溪闻到一丝曲终人散的味道。
两秒后,男人轻飘飘道,“记得把门关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