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眼睛微弯着,笑意盈盈地看向温敛,颔了首。
“仙人,你又来了。”
温敛总共来过这琼音镇三次,都住在这家客栈里。
第一次是五十年前,他尚是首次下山,追踪一只妖兽到了琼音镇,大战之后受了重伤,晕死在镇外,被客栈老板的女儿云贞救下,照顾他半月。
第二次是十余年前,他陪同仙君前来妖界要人,在这琼音镇上待了三日。彼时云贞已成了一位中年妇人、从父亲手中继承了这家客栈,却仍第一眼便认出了三十余年前自己救下的那个少年。
这一次,云贞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而温敛,仍如当年。
“这一次,仙人准备待多久?”云贞给温敛缓缓斟茶,虽已老态龙钟,手上却也稳当、并无一分颤抖。
“应该几日内便走。”温敛端坐在对面,神色平和,缓缓轻啜茶水。
云贞微笑,皱纹将眼睛压成了一条细缝。虽已看不出当年的模样,可那双眸子却一如始终,澄澈温柔。
“我还想着入土之前,恐怕没办法见到仙人了,”她开口,嗓音低哑,“原本以为仙人你还要三十年才来。”
温敛顿了顿,道:“这次是同师妹下山,正巧来镇上办事。”
“师妹?”云贞闻言,顿了一顿,看向温敛,“是……仙人之前要送玉梳的那个师妹吗?”
温敛抬眸:“……你还记得?”
云贞敛了眼眸低了颌,饮了口茶水,半晌才温声道:“自然是记得的。”
怎能不记得呢。自己念了一世的仙人,眼中唯一能见到的一束光,怎么能不记得呢。
云贞第一次见到温敛,是在十六岁那年。她那日晨起出镇子洗衣服,到了河边却见到滩涂上一片血红,染浑了泉溪。沿着河滩走了不久,便见到一个白衣少年,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半边袍子染得猩红。
她将这少年救回了家中,足足照顾了十日才等到他清醒。少年性子冷淡,醒来之后即便感激她救命之恩,却也从不与她多说半句话——可奈何她仍是在第一眼见到少年之时暗许了芳心。
少年清醒之后,身上的伤奇迹般地迅速愈合。五日之后他离开,全然没看出云贞半分情意。
少年离开之后三年,云贞便在父母安排之下嫁作人妇,同夫君之间感情不深却也相敬如宾。然而尽管如此,在夜深人静之时,却也不时想到当年的白衣少年。
眨眼便过了三十多年。那时云贞的丈夫已因病去世,她领着一双儿女继承了家中的客栈。
云贞还记得那天是腊八节,镇中落了雪,日头刚下山,暖意融融的客栈中浸着豆粥香气,不期然间进了一位面貌熟悉的白衣男子。
她那时才知当年救下的少年原是莽山中的仙人。
彼时的少年已成了弱冠男子模样,行止之间比之三十余年前更为冷漠,恰是应了诗文传说中无情无欲的仙人模样。云贞心知自己不该妄想,便仔细地将自己藏了三十余年的心思收了起来。
可正是那时,她意外撞见仙人在镇中的集市上精挑细选了一柄玉梳,第一次露出了笑意。
也正是那时,她知道了仙人有了一位师妹。
心中倒也并非全无酸涩。
分明是自己先遇见的他,分明是自己先救下的他。
——但是她那时已经是年近五旬的妇人了。
她知仙山之中无岁月,再次送走仙人时,心中便已存了诀别的念头,却不曾想过了十几年,能再一次见到他。
“仙人同师妹……”她小心地斟酌着话语,“……如今可在一起了?”
温敛执杯的手一顿。他垂了眼眸,面上不显,缓缓将手中的茶杯放下。
“你怎么知道……”
云贞一笑,抢先一步开口:“仙人想问,我怎么知道你心悦师妹?”
“我也曾经历少女情动,自然能看出来。”
只因你提起那位师妹时,眼中酿了半宿星河。
温敛蹙了蹙眉,几十年来第一回认真地看向眼前的人。
“若你都能看出来,怎的她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