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整个人,都跟笼着层雾似的。对她的每一件事儿,纪放都很好奇。可又知道即使自己问了,人家也大抵不愿意和他说。
就好比刚结婚那会儿,问她为什么出门老喜欢压着帽子,小姑娘宁愿杵那儿不吃,也不愿意和他说话。
纪放有好多想问的。比如,那张亲妈发在家庭群里给他看过的,小姑娘幼儿园时候的照片,真的是她吗?为什么一个人的眼神状态,长大之后能变这么多。
又比如,那天暴雨,她怎么会出现在离江城几千公里外的地方?瞧着拎个扳手都能被拖垮的小身板,什么时候学的车,还开得这么溜?
还比如,为什么除了桑柠,小姑娘都没有别的朋友。按理说,桑柠能对舒念那么好,那小姑娘也不该是交不到朋友的性子吧。
再比如——小姑娘那么可爱,上学那会儿是不是好多人追?那她,有过喜欢的人吗?
“……”越想越精神,纪放两个眼睛,在黑布隆冬的卧室里,亮成小铜铃。
目明通常附送耳清,窗户外面扑簌簌的雨点子,纪放自然也听到了。
公历12月的天气,今天白天,倒是热得有些不正常。大抵是冷空气要来了吧。怪不得今夜的这场雨,不像往日里江城丝丝密密跟扯成线团似的冬雨,倒是来得猛烈。
只是这越落越猛的雨点子,嘭嘭嘭的声响,跟贴着耳朵砸似的,也着实忒夸张了一些。
听着外头的动静,反正睡不着,纪放干脆坐起来,拧开了床头小灯。
用他高中地理还没忘记的那一点点常识,预判了一下,冷热空气交替,莫不是要打冬雷?
果不其然,窗外白昼似的亮了一瞬,紧接着就是一声闷雷。
纪放愣了愣,掀开被子,坐到床沿儿边上。
不知道这么大的动静,楼上的小姑娘,还睡得着吗?
纪放想起高中那会儿,夏天下午的雷阵雨,大风卷着黑云,白天暗成了黄昏。雷声隆隆,吓得班里几个胆子小些的女同学,缩在课桌肚子里惊声尖叫。
当时的纪放,还着实眯着眼睛嫌弃过。不就是打个雷么,多么正常宏伟的自然景观,到底有什么好怕的。
可这会儿想的却是,小姑娘一个人,肯定得害怕了吧?
没再多想,纪放趿上居家鞋,起身开门,上楼。
到了舒念房门口,倒是头一回有点手足无措了。这到底是直接敲门问她怕不怕呢,还是先发个消息问问她睡没睡呢?
安安静静站在舒念房门口,纪放难办得想挠头。外头电闪雷鸣的糟糕动静,走廊里倒是轻了不少,只是也听不清舒念屋子里到底有什么动静。
正犹豫难办,准备先发个消息问问的空档,捏在手里的手机倒是震了。
纪放弯了弯唇角,以为是舒念。
结果一看来电显示——曲鸣。
纪放“……”不是,你一个大男人到底有什么好怕的?闪个电打个雷还要给他打个电话??
纪放好想挂断,然后告诉他打雷时期勿打手机,免遭雷劈。
拿着手机走开了一些,离舒念房门口远了,纪放才划开接通,然后挺没好气地小声问“干嘛呢你这大半夜的?”
对面曲鸣倒是没计较他这语气,只问“你在家不?”
纪放佛了,挺无奈地问他,“我大半夜的下着雨打着雷不在家,我还去雨里蹦迪啊?”那你这会儿还听得清我说话?
“那就好那就好,”曲鸣赶紧说,“你现在听说我。”
听着曲鸣难得特正经,甚至还有点严肃的语气,纪放“……?”
“你去舒念房里,”曲鸣说,“别管她有没有锁门,就算锁了你也得撬开。然后去……”
纪放听了他前半截话,本就一愣,又听见曲鸣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样子,关乎舒念,他瞬间就急了。
“去干嘛?”纪放没了刚刚散漫玩笑的语气,捏着手机的力道都不自觉大了些,接了曲鸣那半截儿话问。
“桑柠让你……”曲鸣语气有些不确定地继续说下去,“让你去柜子里找她。找到她,让她出来。”
纪放一怔,心脏都跟着一缩。要只是普通的怕打雷闪电,是不是,最多窝在被子里埋住脑袋不出来?
桑柠会特意让曲鸣给他打这个电话,势必没那么简单吧。
曲鸣见他不说话,倒是有些着急,“阿放,你怎么了?桑柠说,你要是……要是觉得奇怪,让她来,你就别管。”
“知道了,”纪放回神,说,“不用她来,我在。”
曲鸣听他语气笃定,这才放心。他好不容易才缠着桑柠,给这俩小夫妻制造点增进感情的机会,虽说乍一听桑柠说舒念打个雷能躲进柜子里,也觉得挺奇怪的。又想起高中那会儿,纪放是怎么和他们嫌弃小姑娘胆子忒小的。
就怕纪放还和以前。幸好,舒念是个例外。
纪放边挂电话,边去了舒念卧室门口。转了下门锁,从里面锁住了。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各个卧室的钥匙在哪儿,想到桑柠说的撬门都没事儿,纪放干脆退了半步,抬腿,不那么温柔地给了房门一脚。开门速度快一点。
“嘭”的一声,动静还挺大。也不知道吓着小姑娘没,待会儿和她道个歉吧。纪放边进屋边心说。
屋子里黑黢黢的,窗户紧闭,窗帘也拉得密不透风。纪放摸到房门口的开关,摁了盏小灯。
然后就看见,小姑娘床上的被子半掀着,人却不在。
纪放心里一紧,小声叫她,“念念。”
除了外面隔着玻璃也能清楚听见的雨势,屋子里安安静静,没人回应。
除了和卧室连着的衣帽间,这屋子装修的时候,在主卧对着床的位置也做了嵌壁式的衣柜。纪放轻轻阖了门锁已经彻底报废的房门,然后一个个柜子打开,找过去。
拉开第三个柜子的时候,纪放心脏跟被人攥了一把似的。
采小血的时候眉毛都不带飞一下,盯着护士长手里那根粗犷采血针不眨眼的小姑娘,这会儿人隐在半暗的衣柜里,曲着膝,双手环着膝盖,脑袋埋在手臂弯弯里,努力压抑着肩膀的微颤,缩成一小团。
“念念……”纪放屈膝矮身,极轻极轻地,叫了她一小声,生怕吓到她。
小姑娘埋在手臂弯弯里的脑袋稍稍动了动,受惊小动物似的,慢慢露出两个眼睛,水汽迷蒙地看着他。侧颊的碎发沾了点眼泪,胡乱贴在眼角边,谈不上好看,甚至还有些狼狈。那点温温热热的东西,却跟滴在他心上似的,霎时间让他想明白了很多东西。
“念念别怕,”纪放抬手,曲着食指,轻轻在她下眼睑那儿贴了贴,温声道,“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