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去的一路,宋迩都没有说话,非常安静。
开始,裴霁觉得非常好,很清静,开车就应该安安静静的。可渐渐的,她又有些不习惯了。边上的人系着安全带,规规矩矩地坐好,手里握着折起来的导盲杖和帽子、墨镜、口罩,眼眸微微低垂着,一个字都不说了。
裴霁不由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严厉了,不应该让她不要说话,这下把宋迩惹自闭了。
结果到了目的地,停下车,宋迩又很开心地说:“小朋友抵达医院了。”
说完就低头给自己戴眼镜戴帽子戴口罩。
裴霁:“……”
她笑了一下,但其实她并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可就是心情突然阳光明媚。
她绕到副驾驶室,宋迩已经戴好了她的装备,乖乖坐着,等她给她开门,给她解安全带。
裴霁倾身进去,按下安全带的扣子时,与宋迩靠得很近,近到身体都几乎贴上了。等到安全带解开,裴霁退到车外,提醒她下车时,宋迩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有没有走侧门,人多的话,我很担心被认出来。我真的很红的。”
其实脸已经红透了,还好有口罩和墨镜严严实实地遮挡了起来。
李胜柏在l大附院坐诊,裴霁在这里实习过,对这里很熟。她没有像病人一样从正门进,而是把车停到了一个常做医护人员出入的小侧门边上。
这里的人很少。
虽然宋迩在家里反复强调,一定要小心,不能让人看到她的脸,否则可能会被围困,就走不掉了,还很熟练地拿出了她的那些装备,说必须把脸挡起来,但裴霁还是觉得,宋迩和红一点也不搭边。
裴霁是不关注娱乐圈,也从不会花时间去看娱乐新闻,但她也对大明星们的架势派头略有耳闻,宋迩没有任何地方是像那些传闻中的明星的。
不过裴霁还是把车停到了人最少的地方,因为宋迩虽然不像明星,但失明的人往往害怕人群,尤其是宋迩失明不久,她还没有那么适应,人多的话,或多或少,都会使她害怕。
“人不多,我们从这个门进,这个通道只有一些医护人员走,上四楼,就是李教授的诊室。”裴霁告诉她。
宋迩说了声:“好。”仿佛安心了许多。
她把导盲杖甩开,一下一下地点地,朝前走,裴霁在她身边,扶着她一侧的手臂。
她们走过长长的通道,可能是中午的原因,平时就人不多的通道,今天更是格外安静,盲杖点在地上,带起了回音。
前方转弯,有电梯,但这个时间点,是医院的电梯最忙的时候,上下楼的病人,送饭的家属,都等好久,才能挤上一趟。
裴霁征求了宋迩的意见,她们走了楼梯。
依旧是不多的人,这个楼道很窄,裴霁扶着宋迩,提醒她转弯,提醒她是最后一级台阶,走得很慢。
到了四楼,宋迩突然站住了,她抬起左手,裴霁把手放到她的手心,宋迩抓住了裴霁的手,她的声音有些颤:“教授,我好害怕。”
裴霁感觉到她的手心湿湿的,全是汗。
“别紧张,我在这。”她告诉宋迩。
宋迩好像真的得到了一些勇气,松开了手,让裴霁带着她走。
裴霁很有时间观念,到李胜柏的诊室时,比约定时间,早五分钟。到的时候,李胜柏的助手已经在了,热情地对裴霁说:“裴教授,李教授已经到楼下了,您稍等一会儿。”
说着给她们倒了水。
宋迩摘下了眼镜口罩。助手看到她的脸,认出她是宋迩,险些惊叫出来。
刚好李胜柏到了,助手这才意识到这样很失礼,忙闭上嘴巴,把目光也收回来。
裴霁站起身,先向李胜柏打了招呼:“李教授,多谢您抽出时间。”
李胜柏对她很客气:“裴教授太客气了。”和她握了握手,然后看向站在她身边的宋迩说,“宋小姐,我们先去做个检查。”
宋迩从他的声音,判断出李教授年纪不小,但身体很好,因为他的声线很饱满。
她少见地沉默,跟着裴霁,裴霁扶着她,走得很慢。
他们走进ct室,助手穿上防护服,带着宋迩进去,裴霁和李胜柏留在外边的观察室。
裴霁隔着观察窗,看着宋迩躺到检查床上。她显然很紧张,手像是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先是交叠在小腹上,接着又放到两侧,裴霁看到她的小臂绷得很直,她很害怕。
ct机开始运作,检查床移动,宋迩的神色更加紧张,她好像很想逃避,但最终还是勇敢地控制住了自己,躺在那里,没有动。
裴霁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下一秒,宋迩的上半身推进了机器里,被挡住,看不见了。
“嗯……”李胜柏发出声音,拉回了裴霁的注意。
李胜柏表情凝重,盯着电脑屏幕,对裴霁说:“很糟糕,血块太大了,这个血块面积,如果想复明,初步可以断定没有保守治疗的可能了。”
他转向裴霁,说:“得做开颅。”
裴霁感觉到,她的心口有点闷,还有些钝钝的疼,她想到在楼梯口,宋迩湿漉漉的手心紧紧抓着她,说,教授,我好害怕。
“成功率大概有几成?”裴霁问道。
李胜柏摇了摇头,不乐观:“很低。”
宋迩从检查室出来,裴霁过去扶她,宋迩有些沉默,她对自己的病情,大致了解的。
李胜柏说:“我们回诊室说。”
几个人一起,沉默地回了诊室。一路上,宋迩都很紧地抓着裴霁,她什么都没有说,但脸色很苍白,像是在等待宣判的囚犯。
他们进了诊室坐下,助手把宋迩的病情资料都拿了过来,李胜柏翻了翻。
“宋小姐。”李胜柏抬起头,望向宋迩。宋迩坐在她的对面,裴霁没有坐,她站在宋迩身边,把手轻轻地搭在宋迩的后颈,安抚她。
宋迩勉强笑了笑:“您说。”
李胜柏看了眼裴霁,像是在斟酌要怎么说比较好。
“我看了不少医生,听了很多诊断,我的病情,我大致了解,您尽管说就是。”宋迩仿佛很镇定。
裴霁站在她的身边,却看到她的手交握在一起,攥得很紧,还有些颤抖。
李胜柏听她这么讲,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血块压迫了视觉神经,原本我们都会建议保守治疗,用药物辅助。但是你的情况,血块面积太大,想要复明,只有手术这一个办法。”
裴霁就在这儿,她是内行人,李胜柏也就说得透了些。
宋迩说:“是,我之前的医生说,如果手术,成功率是百分之五十。”
百分之五十是什么概念呢,现代医学中,一般手术的成功率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五,低于百分之八十,医生就会劝病人务必慎重考虑
风险太大了。
李胜柏给出了一个比较保守的概率:“我来主刀,成功率也不会超过百分之六十五。并且即便手术成功,也不保证能复明。但如果手术不成功……”
宋迩紧张到唇色泛白,她尽力镇定着,那双没有光的眼睛没有一点焦距,无神而脆弱。裴霁很想抬起手,捂住她的耳朵,不让她听了,可宋迩比她想象的勇敢得多,她说:“会死,对吗?”
李胜柏说:“对,也可能成为植物人。”
诊室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李胜柏的时间剩的不多,他看了看宋迩,又看了眼裴霁,裴霁留意着宋迩的情绪,察觉李胜柏看她,虽然不忍,还是对他点了下头。
于是李胜柏接着说:“从图像上看,目前血块还没损坏视觉神经,但最多一个月,视觉神经就会受损,到时,你的眼睛就没有恢复的可能了。我在三个星期后,有一段空档时间,病人要在三个星期内做决定,要不要进行手术。”
手术是需要准备的。而一个月后,即便宋迩想要进行手术,也没有必要了,因为受损的视觉神经无法恢复,她会永远活在失去了光明的世界里。
李胜柏说完了,站起身,说:“我半个小时后,有个研讨会,得先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