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霁说:“慢走,麻烦您了。”
李胜柏走到她面前,停了一下:“说什么麻烦不麻烦,很期待接下去和裴教授的合作。”
宋迩抬起了头,裴霁搭在她后颈上的手很轻柔地抚摸了她一下,要她安心,不要紧张。
她们回了家。
一路上宋迩都没有再说话。很凑巧,回去的路上,也遇到了一拨小学生,但宋迩已经没有心思扮演小学生放学的游戏了。
裴霁很担心她,又认为,这么重大的事,她需要独自考虑。
回到家,宋迩站在门边,等着裴霁关上门。裴霁看了看她,伸手将她的口罩摘下来。她的指尖有些凉,碰到了宋迩的肌肤,宋迩条件反射的想躲,但终究没有动,任由裴霁摘下了她的口罩,然后对她说:“我在书房,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宋迩没有说好,而是问:“你答应了李教授什么?”
裴霁回答她:“一项合作。”
宋迩自嘲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也对,沈知舟找了李胜柏这么多次,开的价码也不小,怎么李胜柏一直不答应,教授一说,他就应了,还这么客气。当然是有代价的。
裴霁看着宋迩的神色,皱了下眉,温和地对她说:“合作于我没有危害。”
宋迩伸手,碰到了裴霁的手臂,她顺着手臂往下,握住了裴霁的手腕,问她:“教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裴霁也有些失神,她想,是啊,为什么?但很快答案就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她认真地说:“我答应了裴艺照顾你。”
裴艺的临终遗愿,要她照顾宋迩,她答应了。
裴霁不会食言。
宋迩却很失望,大概是本来就很难受,她的心像是被重物挤压,很疼,但却毫无办法。如果没有裴艺,教授大概根本不会理她。
她不敢在裴霁面前待下去了,她怕她会越来越失望,然后克制不住情绪,让心里的失望,滑向绝望。
情况太糟了,不论是眼睛,还是她心里的那份得不到回应的喜欢。
“那……我先回卧室了。”宋迩还是尽力地对裴霁笑了一下。
裴霁说:“好。”
宋迩转身,拿着盲杖,朝卧室去,她感觉到裴霁在身后一直注视着她。宋迩不敢回头,因为她克制不住眼泪,教授看见了,也许会担心。
一直到夜里,宋迩都没有从卧室出来。
裴霁捏了捏眉心,她又把宋迩的诊断书拿出来看了看。李胜柏的能力确实顶尖,从裴霁的角度看,能把这个手术的成功率能达到百分之六十就已经是凤毛麟角,李胜柏却有信心给到百分之六十五,近乎奇迹。
但不论是百分之六十,还是六十五,裴霁其实,都不赞同做。因为风险太大,因为宋迩这样软乎乎,像小猫一样的女孩,不应该去承受这些残忍的痛苦。
可是不做,宋迩就永远都见不到光明。
从此她的世界,没有鲜嫩的草木,没有湛蓝的天空,没有花的娇艳,没有阳光的金黄热烈,也没有城市的繁华,夜空的浩瀚,每一个平凡人的微笑。
只有永恒的虚无。
裴霁第一次觉得,人生好难,做人太苦了。
到了夜里八点,裴霁去炖了鸡汤,宋迩大概是吃不下饭的,可以喝点汤,补充能量。
十点,鸡肉炖得酥软,鸡汤的香气很诱人。她盛了,放到餐桌上,然后敲响了宋迩的房门。
“进来。”宋迩在里面说。
房间里没有开灯,宋迩坐在椅子里,整个人都握在里边。裴霁走过去,在她的面前蹲下,问:“饿吗?”
宋迩摇了下头。
裴霁语塞,没有提她已经煮好鸡汤了,因为宋迩看起来,真的一点胃口都没有。
“去医院前,我就很紧张,但是也没有那么紧张,我以为我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听到任何结果,都能接受。而且,这些诊断,我听过很多次,我其实知道,即便是李教授,能提高百分之十五的成功率,已经是很难了,毕竟这个手术,这么难做。可是,我还是很害怕,这么长时间,四个多月,我还是没有准备好。”宋迩轻声地说道。
裴霁没有说话,她认为,宋迩需要的是倾诉。
可是宋迩没再继续说了,她撑着扶手,想要站起来,裴霁让开了身,宋迩走到床边,侧对着裴霁,她像是迟疑了一会儿,在犹豫考虑。
裴霁没有出声搅扰,而是耐心等待。
宋迩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向裴霁提了一个请求:“我想睡觉了,你可以给我念一本书吗?念你喜欢的书。”
裴霁说:“好。”
宋迩松了口气,因为教授拒绝过很多次她想听睡前故事的请求。幸好今天她答应了。
裴霁离开宋迩的房间,去书房选了她认为写得很好的那本《消失的微生物》。
这本书比较浅显,是一本科普读物,适合念给宋迩这样不懂免疫学的人听。
等到她回到宋迩的房间,宋迩已经在床上躺好了。
裴霁把椅子拉到床边,坐下,伸手按亮了床头的小灯,用以照明。
宋迩身上盖着小薄被,侧躺着,朝着裴霁的方向,她伸手,想要找裴霁。裴霁就把自己的左手给她握着。宋迩像是安心了些,她握着裴霁的手,轻轻地说:“我听说,读一个人读过的书,就可以对她多一些了解。”
裴霁没有对这句话做评价,她用右手翻开这本科普读物,从导言开始,念了下来。
宋迩闭上眼睛,努力地想要听懂这本书的内容。可惜在裴教授眼中很有趣的科普读物,对于普通人来说,都太枯燥乏味了,更何况,她还是从导言开始念的。
宋迩干脆只听她的声音。她平时说话,就没什么情绪,念书的时候,更加平铺直叙,像个不懂语调转换的机器人。可宋迩还是听出了她声音里,女性特有的柔和。
为什么会想教授给她念书,哄她睡觉呢?
因为她一直都想教授给她讲睡前故事。
因为她想教授陪着她,一步都不要走开。
因为她想了解她,可是大概有百分之三十五的可能,她再也没机会了解她,也没机会去她心里看看了。
因为她害怕一个看不见光的世界,可又畏惧死亡。
因为她舍不得她,即便她只是因为裴艺才照顾他,即便她并未对她心动。
宋迩闭着眼睛,她想了很多。
裴霁念了一个小时,她留意着宋迩的呼吸频率,宋迩握着她的手的力度,并且调整着自己的音量,直到她确定宋迩睡着了,才停下来。
停下来以后,裴霁特意看了眼页码,下次宋迩还需要她念书给她听的话。她可以接着往下念。
床头灯昏暗,裴霁把书拿在手里,她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宋迩睡得并不踏实。
裴霁只好一动不动,她不想看书,也不想思考,于是就没别的事做了。目光落到了宋迩身上,裴霁就看着宋迩。
宋迩的眼睛闭着,她的胸口微微地起伏,她穿着淡蓝色的睡衣,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一颗,可以看到她的脖子,看到她的锁骨,她嘴唇是浅红色的,是年轻女孩干净单纯又美好的颜色。
裴霁看了很久,她在脑海中描摹宋迩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就像在做一个非常非常需要注意力集中的观察实验。
她看得很仔细,宋迩的睫毛,宋迩的头发,宋迩发丝遮掩下小小的耳朵,宋迩的锁骨,宋迩的方方面面,宋迩笑着说话的样子,宋迩摸索着行走的样子,宋迩生闷气时背过身不理她,宋迩在路灯下慢慢地走,说要学习一门叫做“裴霁的喜怒哀乐,裴霁所有经历与想法”的课。
裴霁想了很多,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过了凌晨二点了,可裴霁一点也不困。
她很轻很轻地把手从宋迩手中抽出来,站起身时,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宋迩今天没有和她说晚安,她弯下身,在距离宋迩半身高的地方停下,看着宋迩合起的眼睛,轻轻地说:“晚安宋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