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阳台照进来,摊开在地上,延伸到她们的身前,金色的,带着暖意与驱散黑暗的光明。
可裴霁觉得,她生命中才退散去的黑暗,在重新聚拢。她脸上和嘴唇都褪尽了血色,浑身发冷,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点什么在手心握着,但沙发上什么没有。
她无意识地收回手,抓着自己的另一只手,不住地绞动,那两字在她脑海中被放大,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两耳嗡鸣。
“是因为我没有听你的话吗?”她嘴唇发颤,也忘了让自己冷静,至少看起来成熟些,体面些。
宋迩摇了下头,她不敢看她,只说:“是因为……”
裴霁的手机关了机,倒扣在桌子上,不久前,孙培野的声音在另一端咆哮,你和她不是一路人。
宋迩的目光在手机上停留片刻,便移开了,平静地说:“是因为,我累了。”
裴霁原本是看着宋迩,想不管宋迩说是因为什么,她都可以改。因为她刚刚不听话,不肯去西非,她可以改,因为她不够独立,过于粘人,她也可以改,任何让宋迩产生分手的念头的地方,她都可以改。
可是宋迩说,她累了。
裴霁笔直的脊背,塌了下来。小猫累了,那她该怎么改……
宋迩接着说:“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我会等你回来,到那时候如果你心里还有我,就重新在一起。”
在她口中,几年变成了一段时间,分开成了一件很容易的事。裴霁怎么也不能相信,这样的话是她的小猫说的,但这个人确确实实就在她的面前,依然是她深爱的那张脸,只是在说一些伤害她的话。
像是担心她会反对,宋迩快速地说:“就这么决定了。”
说完,就站起了身,从裴霁的身边走开。
裴霁独自在那里坐着,坐了很久,坐到阳光变暗淡,坐到黑夜降临。
开灯的声音在黑暗的房子里突兀地响起。
顶灯亮了起来,裴霁反射性地眯了下眼睛适应光线,她朝楼梯望去。
宋迩从楼上下来。
裴霁站起身,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宋迩换了件衣服,应该是洗过澡了,身上精神了些,但她的气色却比上午更加憔悴,眼睛肿着,眉宇间都是洗不去的疲惫。
她在裴霁身前停下。
裴霁的心高高地提起来,希望她说些什么,但宋迩什么都没说,从她面前走了,走到玄关,打开门,就要离开了。
裴霁一阵心慌,她着急地开了口,带着慌乱和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示弱,她叫住了宋迩。
“小猫。”她还是这样称呼宋迩。
宋迩停下了,站在门口,背对着她。
裴霁叫住了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求她收回分手的话,她会听她的,离开这里。可是不行,因为小猫很坚决,她已经决定了。
大概是她沉默得太久,让她的小猫不耐烦了,宋迩背对她,说:“没事的话……”
裴霁一阵心慌,脑袋是空白的,话语脱口而出:“我爱你。”
宋迩没有回应她,也没有回头,她停顿了一秒,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重新关上的声音传来,落入裴霁的耳朵里,让她的灵魂都像是跟着颤了一下。
感情迟缓的好处体现了出来,裴霁感到茫然,感到窒息的压抑,感到不舍,却还没有尝到被深爱深信的人抛下的痛楚。
她也离开了这座房子,叫了辆车,在夜色里来到了研究院。
研究院外蹲守了很多记者,看到她终于出现,围了过去,话筒恨不得怼到她脸上,幸好有保安看到了裴霁,忙带着人,把她救了出来。
“裴教授,您怎么直接就来了!”被迫出柜的事闹得这么大,保安当然也听说了,一面护着她往里走,一面叮嘱她,“您要离开的时候,知会我一声,我好给您安排车。”
裴霁说:“好。”
跟平时没有任何区别。
她走到办公室,打开电脑,打了去西非的申请报告提交,然后思索怎么安排她手里在进行的几个项目。
她在办公室里待了很久,直到凌晨,长时间没有进食的饥饿突然间来势汹汹地袭来,让她的胃尖锐地疼。
裴霁停了下来,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桶泡面。
正要泡,她想到什么,看了眼生产日期,才发现,过期两个月了。
她以前常会在研究院待到很晚,晚上难以避免地会饿,就放了些果腹的食物。但认识宋迩后,她有了家,心里有了牵挂,会在下班后归心似箭,哪怕后来宋迩经常很忙,她们总是聚少离多,家里并没有人等她,裴霁还是习惯性地带着工作回家做。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在这里留到凌晨。
裴霁突然很想回家。
她想起她本来是要求婚的,她口袋里拿出戒指,把它攥在手里,坚硬的材质让她手心发疼。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心口像是被撕裂,悲伤的情绪像是要把她压垮。她所珍视的,深爱的,嵌在心尖的人终究放弃了她,离开了她。
她没有家了。
研究院的领导在科研上敏锐,但遇到那种娱乐圈的纷扰,不免就迟疑了一下。院长都不懂,怎么我们裴教授只是谈了个恋爱,就被质疑学术不端了。
他赶紧让人发了声明,说明裴霁的学术论文,科研成果全部没有任何问题。
然而并没有用。那些污蔑她的人看不懂高端的论文,更没耐心去了解事实,他们或是愤怒,或是歧视,或者干脆没来由地厌憎比他们优秀的人。加上故意搅浑水的人,舆论更加混乱。
院长见了裴霁,叹了好一会儿气,说:“你怎么就……”他一把年纪的人了,想了半天,才婉转地说,“喜欢女人嘛,也没关系,但是她和你不是一路人,合不来的。”
裴霁的胃又尖锐地疼了起来,她没跟任何人说,她和宋迩已经不在一起了。听到这样的话,她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只是说:“我们很好,我们是一路人,我很喜欢她。”
却不知道是说给别人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仿佛说上一万遍“我们很好”,她和宋迩就真的很好,宋迩还是她的小猫。
她的申请报告批得很快,离开的日期,也迅速定了。
这次w病毒的影响很大,各国都派出了研究团队,裴霁的履历和成就在一堆声名赫赫的科学家里都毫不显逊色。
她离开那天,刚好初雪,再过两天就是圣诞了。往年的初雪,没有那么早。
裴霁在机场,透过玻璃看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想小猫在做什么,她现在在哪个城市,她看到了雪了吗?
每想一次,心都是深入骨髓地疼,像是一道伤口,不断地撕裂,再也不会好了。
宋迩再见到裴霁,是在电视上,是她离开的那一天,央视的记者在机场采访裴霁对这种病毒的理解。
裴霁形销骨立地站着那里,对着话筒,用她一贯镇定的语气,一丝不苟地讲了一大段普通人谁都听不懂的专业术语。
记者听得一头雾水,还得装作很懂的样子,笑着捧场。
裴霁的眼神依旧纯粹而固执,像是没有经过任何污染,她点了点头,侧了下身,记者以为她要结束采访,就笑着说:“祝裴教授此行顺利。”
裴霁却突然望向了镜头。
这段新闻不是直播,但裴霁径直地望过来时,就像是在和宋迩对视。
宋迩的心跟着发颤,她等着裴霁开口。
但裴霁什么都没有说,她的明亮的眼睛骤然间黯淡下来,像是蒙上了尘埃,沉默地离开了拍摄的范围。
这段新闻播出后,对于裴霁的诋毁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很快到了新年,宋迩独自回家,除夕那天,夏清在家里进行她一年一度极具仪式感的包饺子活动。
宋迩在边上帮忙,她心不在焉的,不时看一眼手机。
夏清调好了馅料,动作娴熟地开始包,只是包出来的饺子样子很平庸。
客厅里传来电视的声音,联欢晚会开始了,宋珏明在接电话,不停地在和不同的人说新年好。
虽然只是一家三口,但也不失热闹和温馨。
宋迩包着饺子,难免就想起,她和教授说过的,过年到她家来,教授羡慕裴艺每年都能吃到包了硬币的饺子,她当时就想,她给教授包。
她们有三个月不见,宋迩没有一分一秒停止过想念,生活里每一个瞬间,都像是和裴霁有关,都让她想起那天,裴霁在她身后,叫住她,说,我爱你。
而她甚至都不敢转身面对她。
要怎么说呢,口口声声讲着分开一段时间的是她,在教授说出小猫两个字,眼泪就猛然掉下来的也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