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伯灵声音很小,除了卫霁之外没人听到,杜挚看这人发现他后眼神更加阴沉,哼了一声然后才看向别处。
若是知道对面那人在说自己,他怕是得当场把面前的案几给掀了。
卫霁朝轮椅上坐着的娃娃脸青年轻轻摇头,让他不要抢了卫鞅的风头,如果对方以后还要来挑衅,他们到时候再接招也不迟。
孙伯灵漫不经心的靠在椅背上,嘴角含笑应了一声,朝卫鞅点了点头,然后乖乖的坐在旁边看热闹。
公子说的对,他们俩是来看热闹的,又不是来找事儿的,不用给别人太多眼神。
待所有人都坐定,秦公这才起身,朝卫鞅拱手见礼然后沉声道,“先生入秦许久,遍访秦国山川,我秦国君臣尤不能及,今日前来,便是请先生一抒治秦长策。”
卫鞅扫了一眼四周,神色从容丝毫不见慌张,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才不慌不忙开口,“众所周知,诸多学派以治国之学为首,自三皇五帝以来,经夏商周千年,治国之道虽略有变化,却依旧以王道为主流。”
洋洋洒洒数千言,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仔细一想又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卫霁眸中笑意更深,看着脸色渐沉的秦公以及露出笑容频频点头的老者,侧身朝孙大军师努了努嘴,看,开始找事儿了吧。
孙伯灵看出他眼中的意思,无声笑了笑然后继续看他这师弟折腾人。
王道治国之说一出来,就可以看出来在场这些人究竟有谁是不希望秦国改变,接下来也就好应对了。
公子虔最不耐烦听人说这些听上去好听实际上却没什么用的话,要不是这场合不合适,他恨不得立马扭头走人。
得嘞,什么治国大才,就是个只会死读书的无能书生,这些话出门找个读过书的都能说上两个时辰还不带重复的,渠梁这次看走眼了吧。
公子虔掩面打了个哈欠,看着上首神色淡淡的秦公,一只手撑在案上直接打起了瞌睡,卫霁没有说话,继续饶有兴趣的看着夸夸其谈的卫鞅。
对庶民和对亲生骨肉一般,对邻邦和对兄弟手足一般,对最烦和对亲朋好友一般,如此可使天下归服,以德来教化庶民威服四邦,以德来使天下安宁
如果秦国真的用他所说的仁政德政治国,别说十年,五年就足够让魏国和戎狄将秦地瓜分个干净,秦公到现在还没有发火还真是有涵养。
太平盛世和纷争乱世,适用的治国之法并不相同,他这个不理政事的闲散公子都了解,对面的老甘龙肯定更清楚,不过看他的反应,似乎对卫鞅的说辞很是赞赏。
可不得赞赏吗,卫鞅这套说辞下来,秦公肯定不会再用他,秦国不会有改变,他这个上大夫当然开心了。
老甘龙悠哉悠哉听了好一会儿,待卫鞅停下后颤颤巍巍起身朝秦公行礼,“君上,老臣府上还有事务要处理,请君上准许老臣先行离开。”
话音未落,旁边的杜挚也跟着嚷嚷,“君上,臣也请先行离开。”
如此说辞,和直言卫鞅满口废话浪费时间也没什么两样了,秦公沉着脸挥挥手,让想走的尽可离开,深吸了一口气将胸中火气压下,待院中再次恢复寂静,然后才扯着嘴角冷声说道,“先生,如今只剩这寥寥几人,还请先生畅所欲言。”
短短一会儿,除了公子虔景监,其他人竟是走的一个不剩,卫霁和孙伯灵对视一眼,第一次直面见识秦公在朝堂上究竟有多艰难。
老甘龙一句话说出来,竟然能带走那么多人,若是哪天他看不惯秦公发下的政令,底下的人会不会尽数抗命不尊
都说攘外必先安内,秦国内部乱成这样,如果不将老氏族的气焰打压下去,就算有新政也推行不下去。
卫霁低声叹了一口气,他似乎明白为何卫鞅入秦变法要杀那么多人了,如果不用流血来威慑这些人,所谓变法最终只能是一场闹剧。
如今的秦国除了变法已经无路可走,要么狠下心来断臂保命,要么直接拖着残躯走向死亡,该如何选择秦公比卫鞅更清楚。
变法的政令是卫鞅起草、秦公颁布,最终挨骂的不可能只有卫鞅一人,他们二人硬生生扛着那么大压力将秦国变成另外一副模样,不会猜不到百年之后会是什么下场。
秦公还好,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国人不敢置喙太多,但是卫鞅就不一样了,秦人向来记仇,如果新君不保他,除了赔上一条性命别无二路。
惠文王为了安抚老氏族将这人五马分尸,待君位稳固之后直接以快刀斩乱麻之势将老氏族彻底摁趴下,商君虽死但商君之法不灭,由此可见秦国君主对变法的认可。
法子有用归有用,付出的代价委实太大了些。
卫霁抿紧了唇,神色郁郁看上去就知道心情不好,孙伯灵诧异的看着忽然不开心起来的少年人,不明白只是转个身的功夫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别慌,卫鞅刚才只是说着玩,等他正经起来就好了。”
旁边,面容温和的布衣青年似乎不觉得方才那些人是因为他的缘故才离开,看着神色冷淡的秦公从容开口,“君上若不喜王道治国,卫鞅这里还有一法,儒家以仁政礼制为体,秦国习俗和蛮夷多有类似,以礼治国岂不妙哉。”
孙伯灵
算了,你随意。
景监这会儿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是看着侃侃而谈的布衣青年,感觉像是在看陌生人,他是真不知道这人会说出这些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