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梦一帘,可梦中多是赤血渲染的苏府石砖。
玉泉寺中,一位衣着朴素的女子正在缓缓地敲着木鱼,昨夜又是没有睡好,眼下浓浓的一层污黑。
这个时候天色还早,刚刚日头透过云雾穿透而来。
小间外头已经有人守着了。
屋里的人出不去,每日的用食都是由屋外的人送入禅房之中。
玉泉寺里待了五年,苏清澜本以为自己可以安安稳稳的度过余生,企料华家的人又是第二次找上了门。
来人不再是华容瑨,可所做之事更是让苏清澜畏惧胆怯。
华容琅将她拘在玉泉寺中,一步不得离,还告诉她今日有贵客前来,问什么都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清心咒又是念了一遍,苏清澜还是压不下心头绵延的担心和畏惧。
终于。
有人推门而入,可那人的那张脸让她万分的熟悉,哪怕五年不见,都夜夜入梦来,刀刀伤她家人。
苏清澜诚惶诚恐,这会儿哪怕在心头念叨过数十遍清心咒,都还散不去心间的畏惧。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五年前苏家被华容瑨血洗的场景至今都夜夜出现在她的梦境之中。
弯刀沁血,面如修罗,这华容瑨竟然比地府的鬼怪还要可怕些。
五年不见,眼前男人已经没了最初见的傻憨,面如刀刻,眼中也不再是多情,居高临下望着她的眼中更是爱意全无
华家的两兄弟一个比一个可怕。
苏清澜当即是低下头去,不敢抬眼。
再见苏清澜,饶是她依旧姿容不减,华容瑨心中依旧波澜不兴“本王有事情问你”
苏清澜战战兢兢的往后跪坐一番,华容瑨身上还是带着秋日的寒意,褐色衣衫之上还凝聚着早晨的汗雾“王爷请言”
再度开口,二人并无半分熟稔可言,两家隔着血海深仇,莫不是华容瑨此番只能想苏清澜问话,这二人绝对不会再有机会可以相见。
“五年前的那一晚究竟是怎么回事泄密一事同华容舟可有关系”
开门见山,华容瑨鹰眼死死的盯着苏清澜,只是那眼中再无爱意,仅剩的都是五年来沉淀而下的愤恨。
“五年前王爷不都是知晓了吗我不愿同你私奔,我大哥出手伤了你,至于泄密的是不是容舟,我的确不知道”
苏清澜脑海中浮现五年前华容舟的模样,心头独独的愧疚涌上来“但猜想而来,泄密肯定不会是容舟五年来,想必她过得也不好吧,三秋碎的毒可是没多少人敢服下的。”
饶是苏清澜再怎么愤恨华家,对华容舟她还是心存一抹好意的,容舟是真的很爱华家,不然也不会这般的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华容瑨目光紧紧的凝在苏清澜的脸上“你再说一遍是谁解得毒”
苏清澜不明所以,但她心中对华容瑨的愤恨却是不少“容舟华容舟你的亲妹妹她还真是铁了心的要对你好”
“再说一遍”华容瑨的声音愈发的响亮,只是双眼都很是失神。
看着华容瑨恍然无神的模样,苏清澜反应过来,淡眉蹙起,大怒“你莫不是五年来一直被瞒在骨子里你这个”
想要骂,苏清澜却没什么词能骂的出口,狠狠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苏清澜平息道“你来是不是就是想问你身上的氲毒是靠着谁的血给压制下的我告诉你是华容舟,当时我事先不知道我哥在箭上投了毒,还是容舟她跑来问我的说你中了什么氲毒。氲毒,那可是氲毒啊”
华容瑨好似假死一回,眼中荡然无神“那那三秋碎”
苏清澜又是闭眼,神色痛苦道“是我给她的”
华容瑨利如寒刀的眸光直直的刺向苏清澜,苏清澜越来越不惧怕了,看着华容瑨难过,她心里居然还生出了万般的高兴。
“是不是想要掐死我三秋碎是我给的,我从大哥那里得来的,缓解你氲毒的药蛊,可是可是我不敢吃”
苏清澜到现在还记得她大哥的描述,服用了三秋碎,近乎是无药可医,这毒死不了人,可人确实要每月经受了彻骨的寒痛,顺着尾椎骨一路直上,最终痛到麻木。
她不敢,纵使那时候爱着华容瑨,她依旧不敢。
而这时候恰好华容舟踏着月色来了,十岁的姑娘翻着墙避开了苏家的侍卫到了她的房门之间,眼睛红的像是兔子,还大力的揪着她的衣袖,说她大哥中了毒,应当怎么办。
就这样,苏清澜将“三秋碎”的毒给了华容舟。
她心间也是痛楚万分,要让一个十岁的孩子承受了这般苦楚,是她该做的吗
可等到她见了华容舟得了这毒好似得了蜜果,当即吞咽下去,还含笑说谢谢她时。
她心里就无了悔意。
华容舟同华容瑨是兄妹不是么
而她苏清澜这辈子都同华容瑨走不到一处
越是想起华容舟,苏清澜越发觉得自己卑劣无比。
华容舟得了毒还谢谢她,可她又有什么好谢的呢,胆怯懦弱,那方年纪,还比不得一个不过十岁的孩童。
“你该死”华容瑨喃喃道,“你怎么能把三秋碎给她呢她还那么小的一个姑娘,她不过十岁”
“华容瑨,你现在是不是悲痛欲绝恨不得离开杀死我”苏清澜气笑了,“但是你就是个无用的懦夫,就算你今天让我命丢于此,你也挽回不了你对容舟造成的伤害。”
华容瑨暴怒之下,仅剩不多的理智还在支撑着他继续询问下去“那我再问你,你大哥在箭上粹了氲毒,又从何处而来的三秋碎,毒和解药都是哪儿来的。”
这点他查了那么久,甚至是将苏远章都拘束了起来,可那厮就是嘴巴咬的紧,什么都不说。
等他前脚刚刚放他走,后脚苏远章就没了踪迹。
苏清澜向来关心她大哥,闻言面色当即变得惨白,似乎是想躲避这个问题,但是终究是在华容瑨近在眼前的弯刀刀刃之下支支吾吾的说了个清楚。
“是陛下”苏清澜看着眼前的弯刀目眦尽裂,语速也是变得飞快,像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答案一般
“陛下给我们的三秋碎,他对你们平南王府有愧,想让我苏家破败以后再是嫁你,收买你的心,而三秋碎是他同氲毒一起给我大哥的但我大哥把唯一的三秋碎给了我,若是我服下了,你这辈子都是离不开我的血我这条命就可以保住了”
“陛下”
一切好似天方夜谭,如梦似幻。
兜兜转转,此事为何还同皇家扯上了关系
华容瑨手中弯刀还逼在惨白面色的苏清澜面前,他视线看的准确,苏清澜面上的表情他一丝一毫都没有放过。
“当真”想要揪出她说谎的证据,却丝毫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
苏清澜这话也是彻底掀翻了他的理智,华容瑨快要疯魔去“你可知此话一出,你会如何陛下励精图治,为崇朝国的好国君,怎会有此心思对付你等腌臜家族”
“腌臜家族呵我苏家谈何腌臜”
玉泉寺在红枫山的山头,往下看去底下雾茫茫的一片,还有单薄的雾气顺着窗子蔓延而进。
“你识人不清,替杀父仇人卖命,还做了他手中的一把好刀到如今,害的我苏家好苦”
这些话她本是不知的,莫不是有人相逼,她也不敢说出这番话来。
她在这处躲了五年啊
她大哥还说过若是他不来寻她,就永远不要出了玉泉寺的门,以为一旦踏出,不知有多少皇室的刀剑会指向她。
“杀父仇人不可能陛下不可能要杀我父王和母妃一切都是你骗我的”华容瑨彻底失了控,大手一下子掐在苏清澜的脖子上,“你这个满口胡言的毒妇我要杀了你”
“哈哈哈杀了我,你也要带着你的罪孽活一辈子。”
纵使话都说不清,苏清澜还在挑衅着华容瑨“我这辈子最是后悔的就是遇见你同你定亲不然想我苏家商贾一方,多么快活就因为你落的如此下场,因为你们平南王府,我们苏家后来也招致了祸端。”
脖颈处的力越来越大,苏清澜呼吸都快不顺畅起来,可她还在怨念不停“我恨你,我恨你,我咒你这辈子都得不到容舟的原谅,我咒你这辈子都无法手刃仇人,我咒你这辈子都孤生一人,不得好死”
苏清澜的说话声越来越弱,最后消弥于空气之中。
华容瑨面色惨白,他那手好似断了筋骨,生生的发颤。
天光大盛,一缕阳光斜射入小屋之中,下一瞬,伟岸男子飞快地破门而出,带着无尽的绝望和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