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诩脸色阴郁下来,攥紧后者衣领,正想丢了这个便宜徒弟,南泽已然从白鹤学堂出来,负手定定看着他。
南泽的长相是那种看着很舒服的相貌,虽不出色,却及其温和,这样的人,当宗主是稳不下场面的,可不知为何,他稳住了,一稳就是二十年。
将来以后,想必他还能稳很久。
云诩放下风长安,眯起眼睛笑道:“今晚回去再跟你算账。”
风长安:“……”
全场从云诩出现的那刻,已陷入冷场,复又见南泽,本还闹哄哄的石门前鸦雀无声,一个二个忐忑不安的站直身体,主动排开队伍,让上几届师兄姐通过。
直至亲眼见两位离开,才恢复喧哗。
风长安也同众人一般,长松了口气,虽然全身依然痛疼无比,骨头都散架了似的,但这并不妨碍他见云诩极度不悦时的快感。
毕竟这世上,没什么比见自己讨厌的人活得不畅快来得更爽了。
至于先前撞了他那人,见子皈长老一走,立刻上来道歉,本就不是有意,风长安自然不会咬着不放。
“没事,没事。”
明致远本就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一件小事都能记十年的仇,风长安出现的那刻,他就缩在人群里抓对方辫子。
让他苦恼的是,这人仿佛知道自己在暗地,故意躲开,规规矩矩的半点不曾犯事。
正愁没法找到对方身上的污点,就出了这么一件事。喜不自禁,按压不住,当即凑上去:
“无止师兄,你没事吧?吐了好多血,看着就让人害怕,幸好子皈长老人好,原意带着师兄,相信师兄一定会很快好起来!”
这话表面是关心,实际上,处处暗指风长安是靠子皈长老的可怜才有如今的地位。
风长安似笑非笑的盯着明致远充满关心的脸:“明师弟真是闲的慌。”
他发现这货脸皮真的不是一般厚,也不是一般的闲,自己不找他算账就算了,还凑上来讨打。
“闲的慌?”明致远咬着唇,眼眶又红了,“我只是来关心师兄一下而已,师兄这话怎么说得我好像没事干,找茬……”
话没说完,眼前干瘦手掌一晃,风长安甩了他一巴掌。
“你!”右脸上火辣辣的痛,明致远不敢置信的捂住脸,瞪大眼,眼泪汪汪,“你居然敢打我,你为什么要打我……”
“打的就是你。”风长安冷笑,转身就走,“这是你在登天梯欠我的。”
明致远把牙齿磨得咯吱响,狠狠揭眼泪:“我会叫我大哥给我报仇的!”
风长安懒得听他瞎逼逼,双手一堵耳朵,跟迟来的江渔一起进了学堂。
白鹤学堂最南部建有庞大的藏书阁,新入门弟子第一次入学堂,并不会真正意义上教导,而是让他们四处奔波逛,熟悉环境。
风长安早熟悉了环境,他在藏书阁窝了一个上午,才在众人讨论他目中无人,扇人的言辞中回等闲殿。
虽然云诩放话晚上要收拾他,但想到现在是中午,而且云诩本质是只兔子,披了刺猬皮也不像刺猬,他怕什么,大摇大摆的回去就是。
事实证明,他又被放养了,成了只快乐的鸽子精。
放养不止一天,此后五天皆被放养。
放养久了,鸽子精风长安便觉得没意思,回到等闲殿,又不由自主想起同门师兄弟来。
白鹤学堂他这几日摸了个遍,偏生就是一个人也没有。
到底去哪里了?!真是的!
烦躁的在大殿渡步,风长安忽然想起一个人,其他人他不敢问,怕露馅,但这个人,不出意外,都快死了,即使问了,也不碍事。
等闲殿历经两届核心长老,象征性极高,却并不大,也不华丽,布置简洁明了,沿着殿前直走百里,便可见一石阶。
石阶大概千步有余,直通辰山山脚,沿着石阶一路往下,不出预料的看到一个坐在石阶上抽旱烟的老大爷。
老大爷年岁已高,老态龙钟,修为却不过炼体二层,因此他无法维持相貌,甚至连记名弟子都算不上,只是个扫地的。
他扫了一辈子地,从云诩入门前十年就在扫了,扫到现在还在扫,修为半点进展也没有。
风长安心中着急知道同门下落,几乎是连跑带颠的冲下几百块石阶,甫一看到人,脚下一软就摊坐在石阶上,吐出口血。
这血是真真实实的血,跟五日前白鹤学堂那里一样,并非081友情赞助的血袋,因他身体太弱,激烈运动下难免会气血翻滚,火撩撩地吐出口血。
大爷抽烟抽的好好的,突然被人喷了一脖子温热的血,当即抓着扫把就站起。
“谁偷袭老夫!”他怒目圆睁,大喝一声。
“前辈……”少年撑着台阶猛咳两声,擦了擦带血嘴角,有气无力道:“我……我………抱歉……”
老大爷先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东西喷他脖子上了,现在看少年一抹嘴角的血,当即沉下脸,吊着烟嘴伸手去摸脖子,摸出一手血。
看见手上血的瞬间,老大爷顿时气得直跳脚,木簪固定的丸子头前后左右来回摇晃,连烟也不抽了,拿着烟杆对着风长安咆哮。
“你这小子,你想干什么,嫌老夫还不够倒霉?!吐老夫一脖子血!”
“抱歉……”风长安剧烈喘息几声,心跳如鼓,强撑着头昏目眩站起,“是晚辈的错,前辈宽宏大量,还请见谅……”
“见谅?!”
老大爷扫了一辈子的地,扫出一辈子的不中用和愤懑,早就被这破命运束缚疯了,就是看见少年身上的亲传弟子服饰,也乱骂。
“我吃斋念佛十年,就是为了多活两年,你一口血把我喷回原地!你个兔崽子咋不长点心眼,喷其他的!
你个小王八,气死老夫了!真是气死老夫了!”
风长安知道人是越老越惜命,现在说什么也迟了,无法,只好低头挨一顿骂,希望对方可以消气。
对方乱骂了一通,拽着扫把就走。
风长安都没问什么,哪能让他走了,连忙道:“晚辈有寸生养息丹,用它给前辈赔礼可好?”
老大爷脚步一顿,欣喜若狂的回头,抓住他手:“在哪里?!在哪里?!快!给老夫!”
他一天天看着自己的死期逼近,明明知道有丹药可以续命,却拿不到,惶恐不安的几乎要崩溃。
那些续命丹药在修仙界被卖出天价,岂是他一个扫地的能得到的?
似癫若狂的样实在让人不适,风长安被他捏得手生疼,扳了半天都扳开这宛如钢铁的手。
“晚辈现在没有,不过……”
话没说完,老大爷冷哼一声,狠狠甩开他手,不屑的转身就走。
“不过晚辈两个月后可以给前辈!”风长安被他甩开的力度往后面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坐石阶上,倒吸口冷气。
“你要什么?”老大爷幽灵一般窜到风长安面前,弯下腰,阴沉沉道:“老夫没什么可以给你的,先告诉你,老夫可不信天上掉馅饼。”
他张口说话时,露出几颗因为长久抽烟而泛黄的牙齿,呼出气体带着烟草味,还带着口腔溃疡的恶臭,让人着实恶心。
风长安避开他的口臭,蹙眉道:”晚辈想找前辈问几个问题而已。”
“老夫地位卑微,不知道多少事。”
风长安道:“几个简单的问题。”
老大爷站直身体,长满老茧的手背在背后,吞云吐雾地抽起旱烟:“问什么,你说。”
风长安终于远离令人窒息的臭味,大口呼吸了会新鲜空气,从地上趔趔趄趄爬起,放出第一个钩子。
“第一个问题:请问前辈,宗内长老目前有多少个人?”
“多少个人?老夫想想,大概七八百个人左右吧。”
“那这些长老都好相处吗?”
老大爷眯着眼睛,冷笑一声:“不好相处,一个比一个不好相处,特别是子皈长老,他最不好相处。”
“那那个长老最好相处?”
“宗主吧。”
鱼儿已经上钩,风长安悄无声息地放出他最终的目的。
“听说二十年前一线天一战,宗内死了很多人?晚辈听前辈这么一说宗内长老人数,感觉并没有死很多人啊。”
“你知道个什么。”老大爷吐出口烟圈,皮笑肉不笑道:“死得人可多了,出发三百人,回来一个人。”
风长安如遭雷击,出发三百人,回来一个人,那一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怎么会………怎么会……都……都死了?
风长安眼前走马观花的快速闪过那些熟悉的面孔,或喜或怒、或哀或乐,短短几息,他把那些面孔都回忆了个遍。
这些面孔清晰的让他感到痛苦,风长安慢慢抱住自己的头,死死咬着牙想忍住懦弱的眼泪。
他怎么敢相信大师兄死了,小师弟死了,一百七十三师姐也死了,全都死了……
不,不对,还有一方师兄没死。
风长安像是拉住跟稻草一样,拉住这个称号,可他拉了会,又觉得不对劲。
为什么,为什么一方师兄没死?
所有人都死了,为什么他还活着。
明明当初是一起出发的,不应该其他人都死了,就他活了下来。
为什么,他到底是为什么活了下来?!
风长安猛地抬起头,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压住几乎颤抖的声音:“当年死了那么多人啊……我们宗死了这么多,其他势力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少年明明情绪波动剧烈却还强忍着,分明是想从他这里知道些什么东西。不过他问得这些问题都很常见,也不怕告诉他出什么事。
老大爷别有深意的说:“那你就猜错了。
事实上,只有我们宗损失最惨重,其他势力并没有太大的损失,虽然也牺牲很大,但至少加上伤号,回了一半的人。”
“回了一半?”风长安胸闷气短,已经快喘不过气了。
“对,回了一半。”
话音刚落,少年竟喷出口血,直挺挺的往石阶上栽。
老大爷及时伸手推了他一把,把他稳在原地:“你摔死了谁给老夫丹药!”
风长安浑身脱力,他什么话也说不出,只伸手在空中一顿乱抓后,颓然坐在石阶上。
说走了就走了,说没了就没了。
风长安怎么接受得了?
他回忆拜入清韵宗的前三百年,许许多多的人在他面前走过,然后,一晃神,全葬黄土了里,说不准连个草席都没有。
老大爷站在一边抽着旱烟,接连抽了两枝,见他情绪稳定下来才问:“你是有什么亲人去了一线天?死了就死了呗!”
说着,伸指掐了掐少年的命数,他在尘世学了个半吊子,算个没修仙的凡人还是不成问题。
主要是少年听说上一届长老死了的反应太奇怪,无亲无故却悲伤至极,让他实在忍不住想算。
大拇指掐了几下,老大爷脸色突变,震惊的话刚要脱口而出,想到天机不可泄露,又咽了下去。
转而道:“你居然还有心思担心死人,与其担心个死人,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你个短命鬼。”
风长安神情恍惚,压根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咬着唇,垂着头,指甲深陷肉里。
“死之前记得把丹药给老夫,别逼老夫去刨坟。”
老大爷见他不搭话,也懒得说什么,转身抓着大扫帚就走。
他自己还自顾不暇,半截身体埋在土里,哪里顾得别人。
老人骷髅般的身躯顺着石阶往下,消失在石阶。
风长安目光放空,看不到他,也看不到周围的一切,所以的东西都缥缈,都极速散去,像笼了层烟。
浑浑噩噩度过五个日头,他被人忽然吓醒了。
那时正临近深夜,风长安昏昏欲睡的坐在清韵宗后山树枝上醒神。
他不愿意待等闲殿,待在里面,一个人想着往事,难受的很。
再说了,他这几天精神实在不好,好像被什么东西抽空了精力,做一两件事,就疲态尽显。
就连平时不怎么说话的道三千都主动问话,问他那里不舒服。
风长安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就是感觉每天都睡不醒,有时间走着走着就睡着了,醒来,倒在地上,连忙跑去学堂,学堂都下课了。
就在他昏昏沉沉又要睡过去时,一颗人头从白鹤学堂飞出,“嗖”一下从他眼前擦过。
风长安被这个披头散发的人头吓得立刻清醒了,直接从树上摔到地上。
“你个胆小鬼。”清丽的女声毫不客气的笑道,“嗖”一下又从远处飞了回来,悬他面前,“仔细看看我是谁!”
人头有张漂亮的少女脸,白皙的耳垂上戴着亮晶晶的耳坠,乌发规矩的盘着小配饰,漂亮的很。
正是江渔。
风长安被吓得睡意全无,拍着衣服站起,埋怨道:“半夜三更你干什么,吓死我了。”
后山没有任何灯光,只能借着月光看到江渔那张泛着兴奋的脸,风长安往下瞧了瞧,并没有看到脖颈上的血迹,江渔把自己平平整整的割了个头下来。
“废话,你没看到?”
两人勉强算熟络,江渔便再不戴她温婉大小姐的面具,真性情全暴露出来。
“我师尊给我下了夜禁,我出不来,只好把我头放出来逛逛。你还有意见了?”
江渔的师尊正是核心长老启月,排名第三,是个话痨,他不仅话痨,还管得严、管得宽,什么事都要插一手。
江渔先前还乖乖装了好几天的的好弟子,今下午在藏书阁翻到门断头再生术,已然耐不住性子,当晚就把头割了,越过夜禁飞了出来。
风长安真怕她头安不回去,摇摇头:“随便你了,反正被罚的又不是我。”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
话音刚落,林深处传出挖土声,窸窸窣窣的挖土声伴着见不得光的一些东西从林深处滋生出来。
这几日阴雨绵绵,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又下起小雨。
周围寂静的夜里,窸窸窣窣声被淹没,只剩雨声,牛毛细雨落在枯黄树叶上,越集越多,集成水珠,顺着惨淡叶茎滚落地面,落地无声。
“铛铛铛一一”阴风中传来一阵阵诡异的铃铛声。
“阴人赶路,阳人让路,要避不避,阁下自理……”
沙哑的声音由远及近,排成一队、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白衣人被一个穿着黄袍的老道牵引着向前走。
黄袍老道竹杖芒鞋,胡须皆白,一手撒着黄纸,一手摇着铃铛。
“铛铛铛一一”
“阴人赶路,阳人让路,要避不避,阁下自理……”
“铛铛铛一一”
“阴人赶路,阳人让路,要避不避,阁下自理……”
风长安眉心狠狠一跳,正欲说清韵宗什么时候放外人进来了,忽见自己背部伸出一只手,手指乌青,指尖藏满污垢,包裹着烂布,就这样向他背部伸了过来。
江渔歇斯底里的大叫一声,一蹦三尺高,差点昏过去,后知后觉才想起自己只有一个头,蹦不起来。
“小心你背后,什么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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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文后来谈论包子
一一
明致远:我是泪包。
风长安:血包了解一下:)
云诩:炸·药包无疑。
南泽:我只是个老父亲一样的豆沙包。
江渔: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包,但我肯定是带馅的,能把头拧下来的包子,就问你6不6?】
PS:啊啊啊!要死了,差点来不及发表,还好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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