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季雨时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隙,光线落入眼中,瞳孔被刺激得微微紧缩。
绿色的,蓝色的,紫色的荧光。
它们从暗黑天空中呈波浪形闪过,消逝在天际尽头。
好似极光。
四周安静极了。
安静得季雨时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与呼吸。
记忆停留在出发前。
他们在时空中转站休息了几天,就准备开启新的任务。
直到进入胶囊舱,都一切正常。
太冷了。
季雨时被冻僵身体,漆黑的睫毛上结了一层白霜。
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却只能抬了抬眼皮。
不远处,停着他的胶囊舱。
银白色舱体破了个大洞,透明面板已经碎成了蜘蛛网。安全扣四散着,舱内暴露出来的线路乱七八糟,时不时爆出细微的火花。
“滋。”
机械臂被硬生生压出了弯折的弧度,似乎探测到守护者的生命值,它举着营养液,想要朝生命体送来。
可惜太远了。
它反复伸举着,在这里形成了唯一的声响。
季雨时打量这里,他像是在一个大型垃圾场。
无数机械残骸与废弃的零件堆积成了一座高山,散发着机油与腐败的恶臭。残骸或许堆积已久,缝隙里长出了藤蔓一样的植物,缠绕着机械体生长,开出了发出荧光的透明花朵。
这是哪里?
季雨时收回视线,发现自己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躺在垃圾堆里,身上的疼痛远超过往任何一次的忍受级别,却发不出声音来。
一道绚烂的极光再次出现,美得惊心。
“哐!”
在季雨时看不到的地方,有声响远远地回荡着。
“哐!哐!”那声音越来越近,像是有人踩着满山机械残骸,一步一步地朝他这里来了。
眼前的夜空被挡住。
季雨时的上方突然出现了一片阴影,有人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酒糟鼻、蓝眼睛,肥胖的脸上长着红色络腮胡,一头红棕色头发乱糟糟的,与他打了个照面。
对方呼吸时的热气喷洒在季雨时脸上,带着酒味,十分难闻。
季雨时动弹不得,想要说话,却只能眨了眨眼睛。
那个大胡子看了他几秒,然后伸出手,粗粝手指捏住他的下巴再次左右看了看,似乎在确认他还活着,然后嘴里叽里咕噜地讲了一串话,嗓音粗犷,说的却是季雨时听不懂的语言。
紧接着,大胡子走开了,垃圾被踩得哐哐乱响,踢得到处都是。
过了一分钟,大胡子又回来了。
这次他手里多了一根粗粗的铁链,他用这根铁链径自把季雨时捆起来,扣上了铁锁扣。
然后,大胡子就抓着锁链的一头,将他往另一个方向拖去。
季雨时几乎咬紧了后槽牙,也没能使出半分力气,发出一点声音。
全身剧痛,铁链的加入让他本来就因疼痛而分外敏感的身体雪上加霜,坚硬锁链、身下的机械零件,无一不在加重这种疼痛,他冷汗淋漓,预感到接下来可能不会发生什么好事——这人不像在救他。
刚拖了没多远。
大胡子似乎发现了什么,扔下铁链,大步地倒了回去。
季雨时勉力去看,只看见对方巨人一样的身躯挡住了他的胶囊舱。
“哐——”
又是一声响,大胡子扯断了机械臂,将它扔进了垃圾堆里,等他转过身来,手里就像捏着药瓶一样,捏住了属于季雨时的营养液。
大胡子看起来很高兴。
他打量着营养液,嘴里又叽里咕噜说了几个单词,然后把营养液装进了脏兮兮的口袋里。
季雨时被大胡子继续拖着走。
离垃圾山最高的那一堆越远,视野便越开阔。
剧痛中季雨时不断观察,发现这里是个巨大的垃圾场,恐怕足有好几个足球场那么宽,除了他破损的胶囊舱,甚至还有卫星、火箭、甚至空间站等,那些昂贵的高级材料,与废弃品一起被扔在了这里。
天空似乎也并不是他认知范围内的天空。
它暗沉无比,离这地面很近,也许只有几百米的高度,像是将大地包裹着的一团混沌。
而极光般的美丽光线,仿佛只是哪里投射的虚无倒影。
视野范围内除了垃圾山与恣意生长的藤蔓,什么都没有。
那些藤蔓生命力源源不绝,从每一处缝隙里顽强地长出,吸取废墟的养分。
远远看去,整个垃圾场都开满了它透明的荧光花朵,像是节假日装饰圣诞树所使用的灯串,产生了颇具颓丧感的美感。
季雨时被扔上了一块宽敞的、黏着不明脏污的自制两轮推车。
然后,他看见大胡子又往推车上扔上了些别的东西。
脏毛毯、椅子、一些铜质餐具,几桶流出液体的可能已经破损过期的罐头。
最后一件物品扔了进来。
唔!
季雨时心中闷哼一声,胸口被砸得生疼。
那物件通体漆黑冰冷,仅瞄到一眼,季雨时心中就猛地一沉。
——神眠。
是宋晴岚的配枪。
季雨时被扔在推车上,极力想保持自己的清醒,可仰面看着那毫无变化的天空加重了这种疲惫,连推车的颠簸都在给他催眠。
直到被扔下车,他也没有完全醒过来。
黑色作战服上结出的白霜化成了水汽,寒意贴着皮肤往骨头里钻。
季雨时在梦中哆嗦着,察觉自己躺在一片又硬又冷的地上,却没有一丝力气蜷缩身体给自己取暖。
在这样困难的睡眠中,他其实睡得并不安稳。
他在哪里。
队友怎么样了。
宋晴岚的枪为什么在那里。
大胡子想要做什么。
这些想法不断在季雨时脑海中盘旋,它们拧成了一股绷紧的弦,时刻警惕着,提醒自己不要真正地沉睡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听到有人低声和他说话,但听觉迟钝,听不真切。
然后,他僵硬的上半身被人扶了起来,有什么将他裹住了。他迷迷糊糊翕张着眼睫,看见裹住他的是大胡子一同扔上车的那条脏毯子,羊毛材质,有烟头烫出的洞和疑似陈年汗液的污渍,不知道钻了多少细菌在里面,卫生堪忧。
即便全身每个细胞都想逃离这条脏毯子,季雨时也无法拒绝,更不能拒绝,只能任由它给自己一点温暖,渐渐地,手脚才恢复了一点知觉。
他依旧没能睡得安稳。
又过了很久,他终于能稍稍动动脑袋了。
脏毯子源源不绝地传来温度,是来源于人类的体温,说明他正被人隔着毯子抱着。
这感觉很不好,季雨时想要挣扎。恍惚间,他看见眼前是一张他认识的、且印象深刻的脸。
那张脸看上去好像有点不同了,但季雨时一时又找不出来哪里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