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握紧了拳头挣脱了那两个太监跳进了水里,母亲游了过来,抱住了他
赵修远睁开了眼,看到了一张这辈子没想过会再见到的脸。
那个小太监四肢并用趴在自己身上,两人的衣带绑在一起。
小太监看起来瘦了很多,原本鼓囊囊的小脸颊小了一圈,纤长的眼睫像一把小扇子低垂。
赵修远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小太监,有点怀疑自己像是在做梦。
为什么会和小太监在一起
他努力地回想了一下,那些朦胧中不想听到的声音这一刹在耳边变得无比清晰。
“小屁孩快醒过来,我还想要你对我道歉”
“赵修远,你个小骗子,你难道不想报仇吗你要努力活下来”
紧接着便是瓢泼大雨,还有那些风雨里连绵的马蹄声
这是天意吗
原本以为自己的心再也不会有感觉,然而这一刹赵修远发现自己的心跳还是不可抑制地颤抖了一下。
鬼使神差的,赵修远伸手捏了捏小太监的脸颊。
一如自己想象之中的那般,小太监的脸颊又嫩又滑,摸起来像是嫩豆腐一般柔软。
赵修远的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在被赵贵妃刁难的时候没有哭,在母亲死的时候没有哭,在被药物反噬、病入膏肓的时候没有哭,然而这时候却不由自主地流下了眼泪。
心中的那些凄惶和仇恨似乎散开了一些,被阴翳笼罩着的内心似乎透入了一线天光。他抽了抽鼻子,正想要擦掉眼泪叫醒小太监,猛然间小太监睁开了眼
季娑醒来的时候便看到了一个泪流满面的小男孩。
原本季娑是想要责备小男孩为什么不选自己的,可是看着哭得这么伤心的小男孩,季娑心中的那一丝恼怒瞬间消散了下去。
“好啦好啦,我没事,你别哭了”季娑叹了口气,出声安慰着小男孩。
哎,小男孩也怪可怜的
赵修远没想到这个叫小聪子的小太监会在这时候醒过来,正好看到了自己哭得眼泪鼻涕横流的模样,眼泪盈在眼睛里,整张脸唰的红了。
他明明比小聪子大两岁,却还朝着小聪子哭泣,男孩天生的自尊心涌上心头,赵修远难得地手足无措,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赵修远最后想要装作无事发生,像一个哥哥一样想要扶着小太监站起来,然而一动弹才发现自己的脚似乎被什么划破了,钻心地疼。
赵修远白了脸。
此处看起来没有人烟,如今又受了伤,自己和小聪子两个孩子,怎么能走出这一片泥泞的河滩
“你别怕,”季娑看着赵修远惨白的脸,心中怜悯更甚,她慢吞吞地拆开腰带,将自己事先缝在里面的用防水油纸包起来的药材拿了出来,给赵修远正在流血的脚上了药,然后迎着赵修远不敢置信的眼神季娑将他背了起来“我背你”
又被小太监照顾了
男孩子自尊心遭遇重创,赵修远羞愤欲死,从来没有如同此时一般期待自己能有一个好的身体。
“赵修远你真是太瘦了”
偏偏季娑背着他看不到他的表情,还在念叨“你以后要多吃东西”
想了想,季娑还是没忍住“你不知道我之前等了你多久,我买了一盒可好吃的糕点,我带不走,只能送给了隔壁的小宫女了”
赵修远此时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背上的小男孩始终不说话,季娑后知后觉想起之前见到他时候那双没有生机的眼,说话的声音下意识变小了一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赵修远没有回复。
小聪子身体的温度透过衣物一点点渗进自己的肌肤,这温度似乎蔓延到了心间,带动着那颗冰冷的心似乎都温暖了一些。
季娑毕竟年纪小,走了一段时间便停了下来,这时候季娑才发现赵修远一张脸红得吓人,以为赵修远又一次发烧了吓了一大跳。
直到赵修远死活不让季娑背着行走的时候季娑才知道这孩子是在害羞。
可是他的腿伤看起来比较严重,而且身体刚刚大病初愈,季娑完全不放心让他走路。
眼见着赵修远死活不答应,季娑也不想再掰扯,索性将自己外衣的太监服给撕了,绑住了赵修远的手,强行把他背了起来。
赵修远快被季娑这个举动气死了
“你放肆”
赵修远一张脸更红了然而他的力气根本敌不过季娑,便只能气哼哼地垂着头,不想和季娑说话。
刚开始的时候,赵修远内心发誓一定要锻炼好体力以后也要绑住小聪子一雪今日的耻辱,可是后来看着小聪子脸上的汗珠,赵修远心中那种酸涩又温暖的感觉又生了出来
幸好没过多久,他们遇到了一伙赶着牛车去赶集的村民们。
赵修远眼睁睁地看着小聪子瞬间变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说了两兄弟路遇劫匪、父母守卫全部亡故,又被山洪冲走,为了阻止冲动的哥哥跑回去找山匪报仇、不得不绑住哥哥背着他走的悲凉故事
淳朴的山里人在小聪子“大叔大婶们能不能带我们去镇上找大夫”的祈求声之中败下阵来,热情地迎两人上了马车,甚至还给了两人一些吃食。
赵修远此时才知道自己和小聪子已经被山洪冲出了很远,阴差阳错离边境更近了一些。
两人到了镇子上,季娑千恩万谢告别了村民,和一位好心的大婶约好了散集之后来找她,然后又在腰带里摸出了一些小面额的银票。
看着赵修远瞪大的眼睛,季娑感觉充满了成就感。
要季娑来说,她更喜欢如今这种挣脱了束缚的感觉,这样的话代表还有很多事情可以暗中操作,但是毕竟赵修远是主子,季娑得听他的建议。
季娑去铺子里买了成衣换上,之后才带着赵修远去找了大夫。
和季娑诊断出来的结论差不多,赵修远只是皮外伤,不过之前身体亏损太过,需要好好调理。
季娑买了药,又买了一些村民们喜欢的盐巴、布匹当礼物,之后才去了散集的地方。
果然,虽然嘴里连连拒绝说两人浪费,然而那些村民们看着两人的眼光更加和善了一些。
季娑带着赵修远进了村子里休养身体。
两人一直留意着外头的动静,然而十皇子是个不受重视的,即便他失踪了,民间并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也没人来寻找十皇子。
季娑琢磨着估计赵修远的皇帝老爹已经默认赵修远死了,所以根本不上心,显然赵修远也知道这点,闭口不提京城里的人事。
过了半个月,赵修远的脚伤好了起来,这时候季娑才开始问赵修远今后的打算。
“去找我舅舅。”
这半个多月接触下来,赵修远目睹着季娑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自然知道季娑并不是旁的小豆丁,有什么话也愿意跟季娑说。
季娑这时候才知道赵修远的舅舅宁风也在边关。
宁才人生母早逝,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哥哥宁风,是后娘将她送进宫的。
宁才人在宫中受尽苦楚,家里从没有人来探望过,家里却借着她的名声步步高升,宁风被后娘和后娘的儿子排挤,一怒之下从了军。
宁风同样在边关,只不过是在另外的方向,和皇帝要求赵修远去的完全是两个地方。
但是皇帝的圣旨上也没有明说究竟是哪个边关。
这便给了赵修远可以钻的漏洞,即便后来被查出来了赵修远也有借口开脱
“等到了我舅舅那里,我一定会将银子还给你。”
赵修远认真地看着季娑,半个月修养下来,他的脸颊上长了一点肉,目光里头一次出现了对未来的向往。
“好啊那你到时候要给我买两根糖葫芦。”
季娑喜欢看到赵修远露出这样的模样,歪着头笑了起来赵修远这样才像个小孩。
“给你买三根,”赵修远点了点头,随即声音带了几分期待地看着季娑“只要你叫我哥哥。”
自从赵修远的腿好了之后他便开始锻炼身体,同时也养成了一个毛病,整天让季娑叫他哥哥。
季娑在这一方面坚决不想屈服。
明明在最高位面联络的时候听起来是个温柔羞怯的人,季娑也没想到他失忆之后会这么不知羞,小小年纪就想让人叫哥哥。
季娑才不惯着他。
商量好了去处之后季娑这时候才向寄住的大婶提出了辞行,说要去边关寻找亲戚。
季娑嘴甜,这段时间将那大婶哄得拿她当了半个儿子看待,见到季娑辞行,怕路上出意外,大婶依依不舍地给季娑引荐了相熟的车队。
有了车队照顾,接下来一路出乎意料地顺畅。
季娑讨喜,没多久就讨好了车队的人,赵修远虽然不喜欢说话,但是也不怎么娇气,双方相处得十分和睦。
车队一路去往边关,这时候季娑才发现民间已经开始初现乱象。
路上已经出现了很多流民,这几年天庆国大旱不少地方遭了灾,土地把持在豪门贵族的手中,一遭灾他们便抛弃佃户,如今流浪的人口越来越多
而国库无比空虚,根本拿不出钱财来救济灾民。
虽然现在灾民还没有发生,但季娑心中隐隐有预感,迟早会发生。
很多难民们占山成了山匪,所以当时季娑扯谎说自己和赵修远遭遇了山匪没有引起村民的怀疑。
如若不是季娑跟着的这一支车队人强马壮,估计已经被难民们抢了个精光。
一个月之后,季娑和赵修远终于到了宁风驻守的城池。
和一路上走过来时候的乱象不同,这座城池看起来无比繁华,繁华的表象下兵将们人人戒备,整个城市似乎正在暗中谋划着什么。
季娑和车队到了这里便开始分道扬镳,车队还要去更里边的城市进货。
然而赵修远只知道自己的舅舅在这座城池之中,他而今的身份也不能声张,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寻找宁风。
季娑和赵修远住进了客栈,赵修远不方便露面,季娑仗着年纪小没人认识她,稍微伪装了之后便开始四处打探,结果没多久便被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拎住了衣领送进了牢狱。
“谁派你来的”络腮胡子拿着一把刀在季娑面前一挥,瞪着眼睛凶神恶煞。
若是一般的小孩早就被络腮胡子这凶狠的模样吓哭了,然而季娑却一点也不怕。
\"我只告诉宁风。\"季娑转了转眼珠,觉得这也是一个机会。
季娑却没想到络腮胡子猛地一声吼“你来查我都不知道我长什么样吗老子就是宁风”
“你究竟是谁派来的”
这么巧的吗
季娑看着周围其余人的模样,显然对络腮胡子这模样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而络腮胡子的样子也不似作伪。
“你把其他人叫出去我就告诉你。”季娑装作被吓到了的样子,开始小声抽抽噎噎。
“小兔崽子别给爷玩花招”宁风瞪了季娑一眼,面上凶神恶煞,季娑却发现他眼睛里的血色消退了一些“小小年纪不学好,也不知道你爹娘知道了会怎么想你”
“你要是好好交代了,爷向你保证,能留你一条小命”
“我爹娘死了。”季娑心中一动,直视着宁风的眼“被朝廷害死了”
宁风一愣,沉默了片刻,开口让周围的人退了下去。
看着宁风的这个举动,季娑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宁风显然不忠于朝廷,不然不会是这般反应。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样的宁风对赵修远来说应该是个可以暂时依托的对象。
“是你侄子派我来的。”季娑心中松了口气,轻轻开口。
啪嗒一声,宁风手中的刀子掉了下来。
季娑并不想知道宁风和赵修远在书房聊了些什么,她只看到宁风出门的时候眼眶有些红,而赵修远却一切如常。
“舅舅,听说你之前抓了小聪子”
赵修远出来之后便特意带着宁风到了季娑面前“小聪子是我过命的兄弟,要是没有他我早就死在了路上。”
宁风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大嗓门有些哽咽“孩子,是我对不住你以后你便是我亲儿子”
宁风的反应吓了季娑一大跳。
季娑才知道宁风如今已经是这一城的统帅,掌管着一城的兵马,手下有近两万兵将。
而若是赵修远没来,这个莽汉子已经打算起兵为自己的妹妹和外甥报仇,所以城内才是这个模样。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赵贵妃要如此忌惮我母亲,”赵修远沉下了眼“我才知道舅舅递给母亲的信都被赵贵妃给截了下来”
宁风是个大老粗,不懂宫里的弯弯道道,信笺里一味地叮嘱妹妹在宫里不要害怕,自己能给她撑腰。
因为舅舅宁风手中有兵,怕赵修远长大后会成为三皇子的对手,赵贵妃索性先下手为强将敌人扼杀在襁褓之中。
“然而我母亲之前从未有过想要让我争夺那个位置的想法。”
“她只想让我好好地活着。”
之后的话赵修远没再说,季娑却也明白了过来。
宁风的信笺成了宁才人的催命符,宁风明白过来之后肯定无比愧疚,而这种愧疚作用在赵修远身上,赵修远便得到了通往帝位的第一份助力。
季娑觉得自己是应该祝贺赵修远的,然而季娑发现自己说不出口这孩子之前从未想过和朝廷作对,如今是被逼着推上了这一步。
他的身后,是他母亲和刘姑姑的血。
“季聪,”赵修远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回头紧紧望着季娑的眼睛“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问你,你以后愿不愿意跟在我身边,我会为你家人平反,我会给你很多的钱,你你要吃多少糖葫芦我都给你买。谁也不能欺负你,连我舅舅也不行”
“你要是不愿意,我也可以把钱还给你,你可以在这里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只要我活着一天,我都会保护你”
纵然这么说着,赵修远握着季娑的一双手却极紧,似乎生怕季娑出声拒绝。
还是个孩子啊
季娑心中一软,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好啊,”季娑笑容无比灿烂,安抚般拍了拍赵修远的胳膊“我还等着你给我很多钱呢”
赵修远也笑了起来。
因为不常笑,他的笑容看起来极为好看,像是雪山上绽放的那一枝莲花,因为稀少而显得风华翩翩。
“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赵修远望着季娑郑重许诺,眼眸深邃“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给你。”
纵然这般说着,然而第二日赵修远就被打了脸宁风手下那么多兵,他为人又急公好义,没有娶妻帮忙料理庶务,除了一所宅子,堂堂一城将军居然还欠着债。
季娑看着赵修远尴尬的面色只能忍笑安慰他“算了,等我长大后你再给我钱”
赵修远始终闷闷不乐,季娑看着他的样子感觉他似乎在琢磨着要怎么挣钱,赶紧将他推去了宁风那里“你不是要从军跟着宁将军习武吗挣钱的事情让我来”
赵修远似乎有些踟蹰,季娑只能又一次激他“你别练了半年连我都打不赢”
被季娑这么一激,想起之前被季娑背着的尴尬经历,赵修远立马跑过去跟宁风习起了武。
在这座城里有了宁风做靠山,季娑可以尽情施展自己之前想好的挣钱的点子,而且这座城处于天庆国和舆国边境,生意一旦做起来了不仅可以在国内流通,同样可以在天庆国内流通。
纵然宁风不相信季娑可以做出什么名堂来,但是顾念着季娑是赵修远的救命恩人,宁风还是派了两个人到季娑手下听从差遣。
没多久,季娑的胭脂铺子就开了起来。
而赵修远也迎来了每一日被宁风操练得抬不起手的地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