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孝六年,初春,乍暖还寒。
卯正三刻,天蒙蒙亮。长长的格扇窗严严实实地关着,使得殿内更为昏暗。
崔嬷嬷端着漆盘,匆匆行来。她走得急,却没发出一丝声响,盘中的药碗稳稳当当,没有溢出半滴。
殿门洞开,料峭的晨风裹着丝丝寒意溜了进来。
床上之人仍在酣睡,许是觉得冷,卷着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裹成长长一条。
熹微的晨光洒在床头,映出那张精致的面庞,弯弯的眉,红润的唇,略带婴儿肥的娇嫩脸蛋……若是那双黑亮的眸子再睁开,不知是何等灵动!
只是,不管生得如何美貌,也改变不了她是个乡野小村姑的事实。
崔嬷嬷瞥了一眼,显出几分轻蔑。
她把漆盘放在案上,一手端着药碗,一手去推床上的睡虫,“时辰到了,该用药了。”
怎料,床上之人不仅没起,还咕哝着往里滚了滚。
崔嬷嬷加重力道,“快起罢,药凉了再喝更苦。”
听到苦字,秦盈盈这才精神了些,眼睛不情不愿地掀开一条缝,“嬷嬷,这药得喝到什么时候?”
她的声音轻轻软软,撒娇似的,任谁听了都忍不住心软。
崔嬷嬷却丝毫不为所动,硬生生道:“官家说了,这是补身的良药,往后得日日喝着。”
秦盈盈拍了拍脸,让自己精神了些,然后起身接过药碗,趁着热乎劲儿一口闷了下去。浓重的苦味在口舌间爆开,秦盈盈眉头都没皱一下。
她已经习惯了。
穿越之前,她患有一种十分罕见的先天性心脏病,即使现代医疗手段都很难治愈。从小到大中医西医看了无数,药比饭吃得都勤。
也是因为这个,秦盈盈还没满月就被亲生父母遗弃了,幸好被一对老夫妻收养。两位老人生活富足,又有耐心,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家。
秦盈盈叫他们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在她大学毕业那年相继去世,秦盈盈安排好他们的后事,在小区附近的一家幼儿园做起了幼师。
一次课外活动,沉重的滑梯屋突然倒塌,眼瞅着就要砸到小朋友。秦盈盈想也没想就冲了过去,用身体撑住了钢架,不幸的是后脑受到重击,再也没醒过来。
或许是她舍己救人的行为感动了上天,老天爷不仅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还给了她一个健康的身体。
尽管医官说秦太妃先前是犯了心疾,秦盈盈却没感觉出来,和她从前那个脆弱的心脏相比,这颗心简直像铁打的。
所以,对于穿越秦盈盈不仅没有丝毫恐慌,还挺开心,唯一的遗憾就是再也见不到那个优雅帅气博学多才的梁医生了。
那可是她偷偷喜欢了二十年的偶像。
是的,她从四岁起就盯上人家了,只因为梁医生长了一张帅脸。
秦盈盈肤浅得理直气壮。
崔嬷嬷一边收拾药碗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她。
喝过药之后,不到半盏茶的工夫,秦盈盈白皙的皮肤便染上一层腊黄,精致的面容呈现出丝丝老态,整个人仿佛老了十几岁。
崔嬷嬷这才松了口气,唤宫人进来伺候。
崔嬷嬷是皇帝的心腹,也是整个计划的知情人之一。当初就是她第一个发现秦太妃犯了心疾,机智地没有声张,这才促成了后面的计划。
皇帝把她安排在秦盈盈身边,一来为了探察秦盈盈的品性,二来为了教导和提醒她,免得她进宫之后露出马脚。
秦盈盈没有继承原身的记忆,不知道这个身体是秦小娘子,还以为自己就是真正的秦太妃。
刚醒来的时候,面对医官的追问,她使出百用不滥的“失忆大法”,歪打正着地蒙混过关。
连日来,她假装精神不济,少说多听,又让宫人找来一些野史话本,大致了摸清了自己的处境,真诚地扮演着皇帝亲妈的角色。
崔嬷嬷说了,小皇帝明天就要接她回宫,秦盈盈想想就有点小兴奋。
虽然这个身体比现代的她老了十岁,但儿子女儿都有了,还成了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放到现代,就算再奋斗五十年都没这样的待遇。
这笔买卖稳赚不赔。
秦盈盈美滋滋地等着过上吃吃喝喝玩玩乐乐肆无忌惮看美人的幸福生活。
她由着宫人帮自己梳妆打扮,顺道和崔嬷嬷闲聊:“憋了这些天都快长毛了,待会儿我出去透透气,你们就不用跟着了。”
对于她直白的说话方式,崔嬷嬷并没有觉得奇怪,只以为是乡下丫头言语粗鄙。
她福了一礼,语气四平八稳:“太妃娘娘,官家有旨,让您好好休养,不得外出。”
秦盈盈摆摆手,“他那么说是出于孝心,又不是非要关着我。我出去看看风景就回来,嬷嬷不用担心。”
崔嬷嬷隐晦地皱了皱眉,语气生硬:“太妃娘娘,官家金口玉言,说出来的话就是圣旨,还请您不要让老奴为难。”
秦盈盈手上一顿,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崔嬷嬷,我觉得有些奇怪……”
“太妃娘娘何出此言?”
秦盈盈笑得越发天真,“我就直说了呀,万一说得不对,你老人家可别怪我——你口口声声自称‘老奴’,言语间却没有半点谦卑,口气比我这个太妃还大,莫非官家对我这个生母有什么不满,派你来监视我?”
崔嬷嬷面上一僵,忙低下头,道:“太妃娘娘言重了,您是官家的生身之母,官家对您再敬重不过,怎么会监视您?”
秦盈盈勾了勾唇,“当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