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盈盈会“仙术”的事悄悄地在勋贵圈中流传开来。
还真有一位郡王妃,仗着曾经和秦太妃有几分交情,便带着自家女儿求她推算姻缘。
秦盈盈学过几年紫微斗数,会排星盘。她禁不住郡王妃恳求,便拿着小县主的生辰八字排了排。
小县主的夫妻宫是文曲星,和对宫配合推算出未来伴侣家世不错,还是个勤奋上进的文士。
秦盈盈捡着好听的一通说,把郡王妃哄得红光满面,出了宫没回家,反倒带着女儿到太学门口去了。
也是赶巧了,偏偏就在这时候惊了马,幸好碰到一位年轻的太学生将母女二人救下。
一问,这位太学生刚好与小县主年岁相当,尚未婚配,并且两家门当户对。最难得的是,两个少年人看对了眼。
郡王妃一刻都舍不得耽搁,转天就托中间人去男方家说和,男方对这门亲事更是乐意,当即请了门人前去提亲。
婚事就这么成了。
郡王妃一心认为这桩好姻缘是秦盈盈算出来的,厚厚地备了一份礼大张旗鼓地送到圣端宫。
其他贵眷听说了,纷纷来找秦盈盈测算。或卜吉凶,或问姻缘,无一不备了厚礼。
一时间,圣端宫的访客络绎不绝,各种名贵礼物堆了满屋子。
秦盈盈开玩笑说,就算不当太妃,也能靠算命发财了。
就连向太后都动了心思,非要让她算算那只快要生产的狸花猫能生几只。
这个怎么可能算得出来?
秦盈盈随口说了个吉利数字——六。谁知,第二天狸花猫就生了六个小崽崽。
这下,秦盈盈“神仙太妃”的名头算是坐实了。
这天半夜下起了雨,雨点打在芭蕉上,把秦盈盈吵醒了。
屋里只有宝儿,正窝在矮榻上睡得香甜。
秦盈盈没叫她,起身倒了盏茶。
雨打芭蕉的声音在静夜中清清泠泠,怪好听的,秦盈盈不由推开了窗子。
微凉的湿气扑面而来,激得她彻底清醒了。
不经意瞧见前面的福宁殿灯火通明,还有宫人急匆匆走动的声音。
秦盈盈担心出了什么事,连忙叫醒宝儿,差她去问。
宝儿很快回来,说:“官家身子不适,许总管请了医官。”
“我去看看。”秦盈盈当即披上衣裳,冒着雨出了门。
宝儿连忙将兜帽扣在她头上,“明日该吃药了,娘娘这张脸不能叫人瞧见。”
秦盈盈点点头,扯着斗篷,把自己严严实实遮起来。
福宁殿内,许湖正指挥着小宫人们熄灯。
赵轩一个人坐在宽大的龙床上,眉心微蹙,脸色不大好。乍一看到秦盈盈,他不由愣了一瞬,“你……”
秦盈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声说:“药在崔嬷嬷那儿,我出来得急,没叫她。放心,我一路遮着斗篷,没人看到我。”
赵轩微抿着唇,他不是要说这个,而是担心秦盈盈穿得这么薄,会着凉。
果然,下一刻秦盈盈就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赵轩责备地看向宝儿。
宝儿缩了缩脖子,忙道:“奴婢这就回去给娘娘拿衣裳。”
“不用了,说会儿话就走。”秦盈盈自顾自坐到床边,“听说请了医官,哪里不舒服?”
赵轩没回答,而是往旁边挪了挪,把明黄的锦被让给她,“先上来。”
秦盈盈看着被面上的五爪金龙,略犹豫。
许湖和宝儿对视一眼,双双往外退去。
秦盈盈忙道:“不用,门关上就成,你们俩留下。”
俩人这才没退出去,而是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站着。
秦盈盈也不再矫情,脱下鞋子坐到床上,笑眯眯道:“没想到有生之年还有机会上龙床。”
说完才觉察到不对劲儿,恨不得把话吞回去。
赵轩勾了勾唇,掀起被子裹在她身上。
裹好之后便很快退开,两个人之间隔了足有两尺。
纵使如此,秦盈盈依旧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温热气息,锦被上残留着淡淡龙涎香,也是他身上带的。
被这样的气息包裹着,秦盈盈脸上有些烧。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说话。
盘着金龙的烛台跳动着晕黄的光,映得床上一片暖意。雨点噼噼啪啪敲打着窗子,显得屋内更加安静。
赵轩逆着烛光看向秦盈盈。
她微垂着头,纤长的睫毛在鼻翼两侧投下淡淡的阴影,越发显得面庞精致,秀色可人。
这个小村姑,不说话的时候倒是有几分娴静。
只是,秦盈盈的娴静并没维持多久,她戳了会儿锦被上的五爪金龙,就忍不住打破了沉默,“你还没说为何请医官?”
赵轩道:“没有大碍,只是被梦魇住了,许公公叫我没叫醒,这才叫了医官。”
“做噩梦了?”秦盈盈难掩担忧。
赵轩抿着唇,似乎在挣扎。
秦盈盈并不追问,只是耐心地等着他。
过了许久,久到外面的雨声变得急促,赵轩才艰难地开口:“我梦到父皇了……”
秦盈盈小心地问:“先帝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父皇他……骂我无能。”赵轩靠在床柱上,俊美的脸被阴影罩住,声音微哑。
“不会的,你这么优秀、这么努力,先帝怎么舍得训斥你?”秦盈盈温声道。
赵轩摇摇头,他在父皇心中从来不是优秀的。
幼年时,为了得到父皇的夸赞,他也曾表现出优秀的一面,结果却是她的母妃被宠妃欺压,胞妹被其他公主排挤,而他自己也险些被人暗害。
从那儿以后,他就学会了隐忍,学会了自保。
直到现在,他做了皇帝,为了降低太皇太后的戒心,为了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只能暂时压下所有的雄心和抱负,做一个平庸无能的傀儡。
六年了,他还没有打破这个困局。
这位运筹帷幄的少年帝王,在这个安静的雨夜中第一次显露出彷徨之态,“父皇是不是怪我懦弱,怪我丢了赵家列祖列宗的脸?我明明知道许多事都和高家有关,却不能狠下心将他们拔除。”
“不,你并不懦弱,不要这样说自己。”秦盈盈心疼道,“你很清楚,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听说,先帝在时曾命王相公变法,却遭到世家门阀的反对。先帝为了顺利推行新法,只能一边安抚世家,一边换一种法子把新法推行下去。你说,先帝这是懦弱吗?”
“自然不是。”赵轩说。
“那你也不是。”秦盈盈肯定地说,“你登基时不过十一二岁,怎么跟外戚门阀斗?撕破脸、豁出命太容易了,难的是如何在这困局之中保全自己,徐徐图之。五年来,你做了多少,先帝都是看着的。”
眼前这个男人虚岁只有十七,放在现代还是上高中的年纪,他却要把黎民与天下扛在肩上。
倘若他真是个贪图享乐的傀儡反倒不会这么累,偏偏他有雄心壮志,有改天换地的大图谋。
他的偏头疼是怎么来的?就是累的。
秦盈盈越想越心疼,不由红了眼圈。
她这个样子倒让赵轩怔住了,“怎么了这是,气到了?”
“我生什么气……”秦盈盈懊恼地别过脸。
都怪外面的雨,把她这个女汉子都给弄矫情了——女汉子什么的,是她自认为的。
赵轩探过身,“哭了?”
秦盈盈白了他一眼,“说得好像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似的。”
“有关系,都怪我,把我家秦小娘子惹哭了。”赵轩一只手撑着床,另一只手绕到前面帮她擦泪。
这个姿势让两个人离得很近,就像他从背后抱着她似的。男人强悍的气息扑面而来,秦盈盈的心禁不住发颤,“注意影响,谁是你家的?我是你娘亲。”
“嗯,娘亲,母妃,你说什么是什么。”赵轩露出一丝笑意。
秦盈盈撑着手肘,想把他推开。
没承想,赵轩整个人失去支撑,猝不及防地压了过来。秦盈盈好巧不巧被他压在了身下。
两个人就这么一上一下倒在了龙床上。
宝儿瞧见了,想上前帮忙,却被许湖一把拉住。许湖把她拉到角落里,一个劲儿使眼色。
宝儿朝着龙床上望了一眼,猛地明白过来,立马闭上嘴。
两个人缩啊缩,恨不得把自己缩进砖缝里。
龙床上,秦盈盈和赵轩紧紧贴在一起,中间只隔着薄薄的锦被,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怦怦怦怦怦……
比窗外的雨点还急。
秦盈盈甚至还有心思想,如果是从前那个身体,就这么个跳法,她八成得进急救室。
赵轩绷着脸,看似镇定,实际心跳如鼓。明知应该立即起身,坦坦荡荡一笑了之,却……舍不得。
最后,是秦盈盈把他推开了,“雨下得急了,我得趁早回去。”
赵轩想也没想就拉住了她,“雨下得急,缓缓再走。”
不等秦盈盈拒绝,他便重新给她裹好被子,动作飞快,却十分轻柔,而且裹得紧紧的,生怕她逃脱似的。
秦盈盈垂着头,尽量自然地说:“总之,你不要想太多,一定是最近事情多,压力大,这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好。”赵轩轻声应下。
秦盈盈定了定神儿,又道:“不过,我建议你最好尽快亲政,不用再隐忍,拿出所有的本事,让他们看看你的厉害。”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趁她病,要她命。虽然不能要了太皇太后的命,逼她还政还是可以的。
“好。”赵轩的声音变得笃定。
后来,两个人像好朋友那样盘着腿坐在龙床上,聊了好久。
主要是秦盈盈说,赵轩听。
她给他讲卧薪尝胆、破釜沉舟的故事,遇到和史实不符的地方,赵轩也不纠正她,只是微扬着嘴角,轻轻笑。
秦盈盈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怎么回的圣端宫,第二天一睁眼就已经在床上了。
隐约记得有双坚实的臂膀,有个温暖的怀抱,安稳,可靠,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个雨夜变得不一样了,只是两个人都还没意识到。
或者隐隐地知道些,却不愿承认。
第二天,雨过天晴。
秦盈盈带着宫人们在院子里做《第九套广播体操》。
其他宫的小宫人扒着门框探头探脑,纷纷说太妃娘娘在修炼仙术。
秦盈盈跳得是最标准、最好看的。
在现代时她还作为区里的代表,录了一套教学视频,发给所有幼儿园学。
宫人们被秦盈盈赶鸭子上架,毫无天赋,练得七扭八歪,十分搞笑,大伙一边比划一边互相嘲笑。
就连崔嬷嬷都不再绷着脸,和许湖站在旁边笑得合不拢嘴。
赵轩坐在葡萄架下,垂着眼,像是没睡好。
秦盈盈冲他招招手,“过来一起练,别躲在那儿偷懒。”
“我不。”赵轩拒绝得要多干脆有多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