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雀似乎真不怕秦盈盈,落在她手上闲适地跳了两下,又低下毛绒绒的小脑袋,啄了啄它手心。
秦盈盈欣喜道:“这是在要吃的吗?宝儿,快去拿些粟米。”
宝儿连忙往内厨跑,还没到,崔嬷嬷就先一步出来了。
她手里拿着一个白瓷小碟,里面放着一小撮黄色的米粒。雀儿跳到碟子上,小脑袋一啄一啄,吃得欢快。
宝儿不满,“为何这鸟不怕娘娘,不怕嬷嬷,偏偏怕我?”
崔嬷嬷没理她,挥挥手叫宫人们下去了。
秦盈盈看出不对,问:“可有事?”
崔嬷嬷恭敬道:“这是官家用来传信的信雀,认得娘娘身上的气味,这才寻了来。”
说着便从灰雀翅膀底下翻出一小截苇杆。苇杆很细,绑在雀儿身上不会让它不适。
崔嬷嬷将苇杆捏断,取出里面薄如蝉翼的绢布,“想来是官家传给娘娘的。”
秦盈盈接到手里,轻轻抖开,只有三寸多长,用蝇头小楷写着两行字——
“钱粮已到,一切都好,勿念。”
似是觉得少,又在后面加了一句——
“乖些,别淘气。”
秦盈盈不由笑出声来,“你看他说的这话,倒像我是孩子,他是长辈似的。”
崔嬷嬷微扬着唇,道:“官家这是关心娘娘。”
秦盈盈不满道:“足足过了半个月,一封家书没有,就写了这么两行字,我怎么瞧不出他多关心我?”
话音刚落,便见吕田领着几个太监进来,笑呵呵道:“娘娘,官家差人给您送东西来了。”
秦盈盈挑挑眉,打脸来得这么快吗?
许湖跟着赵轩去了西边,如今福宁宫管事的是许湖的徒弟,姓郑。
郑公公二十来岁,是个温厚的性子,对秦盈盈十分恭敬,“太妃娘娘,您看看放在哪儿,奴婢让小的们直接抬过去,就别再倒一回手了。”
秦盈盈笑着摆摆手,“郑公公有心了。就放这儿吧,我正好瞅瞅他都给我带了些什么。”
郑公公躬了躬身,寻了个干净的台子叫小太监们把箱子放下,并亲手打开箱盖。
秦盈盈伸着脖子瞅了瞅,有土特产,有几件小玩意,还有几本书,都是地方志略。
她笑了笑,先前为了快速了解这个世界的情况,她专门找地方志略来看,赵轩兴许以为她喜欢,便搜集了这些。
她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冷不丁瞧见书里夹着一朵干花。
火红的石榴花,压成了薄薄一层,带着淡淡的香味,刚好拿来做书签。
这书分明是新的,花想必是赵轩放的。
秦盈盈不由笑道:“这心思若用在小娘子身上,多少个皇后都讨来了。”
郑公公附和地笑笑。
秦盈盈又问:“官家说什么没?”
“官家没说什么。”郑公公躬身道,“倒是有句话,是师父让奴婢带给娘娘的。”
秦盈盈好奇,“许公公有什么话带给我?”
郑公公清了清嗓子,学着许湖的口气说:“官家先前一直没给娘娘写信,是觉得没有脸面,娘娘可千万别怪他。如今治水初见成效,官家这才有了底气,一口气把这些天收集来的东西都给您送回来了……”
秦盈盈忍不住笑出声,这个别扭鬼,原来是憋着一口气呢!
“太后娘娘那里可送了?”
郑公公笑道:“送了,奴婢差人去送的。”
“也是这些吗?”
郑公公顿了一下,“不大一样……”
看他这反应,秦盈盈倒好奇了,“是什么?”
不等郑公公开口,便听到一阵欢快的犬吠声,间或几声稚嫩的猫叫。
紧接着,二豆甩着小尾巴跑了过来,前面跑着一对雪白色的小奶猫。
二豆似乎想跟小猫一起玩,小猫们却怕它,这才慌不择路地跑过来。
三小只在圣端宫转了一圈,又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这下不用问了。
后来秦盈盈才知道,这两只猫是赵轩在洪水里救的。当时整个村子都淹了,方圆几里没有其他活物,只有这两只小奶猫躲在木盆里,朝着他们的船飘过来。
赵轩觉得它们命大,有福气,这才差人带给向太后。
向太后觉得是个好兆头,又是赵轩送的,是以十分喜爱。
这封信和这箱东西开了个头,之后不断有东西送回来。
秦盈盈每隔几天就会写一封厚厚的信,再叫内厨做上许多耐放的吃食,让送东西的侍卫捎回去。
赵轩很少回信,只是让灰雀传来一些小绢条,多到三五句,少到一两个字,好在每天都有。
偶尔晚上睡不着,想起赵轩,秦盈盈便把那些小绢条拿出来,一条一条地看。
看着上面的字,她就想起赵轩说这话时的神态语气,常常不自觉笑出声。
还有那些书。
秦盈盈其实不爱读书,然而想到是赵轩百忙之中特意搜集来的,不看似乎不大好,于是闲暇时候也会翻上一翻。
小十一每天都会过来,赵敏隔三岔五也会来。只是少了赵轩,秦盈盈却觉得冷清了许多。明明即使他在的时候也不大爱说话,都是她说个不停。
日子一天天过着,一直到了七月底。
天气渐渐转凉,连续十多天不再下雨,黄河水情彻底控制住了。
赵轩这次在信中说中秋前能回来,秦盈盈终于松了口气。
赵轩不在,朝中之事都是苏相和章太傅共同决断。
苏相性情宽厚,为政之道处处求稳。
章太傅从前跟着先帝实行新法,家世好,性子傲,做事大刀阔斧,讲究险中求胜。
两个人每每争执不下,要么是向太后从中和稀泥,要么是秦盈盈出面得罪人。
眼下就有一件棘手的事。
黄河水患冲毁了无数田地房舍,遭了灾的百姓没有地种,没有屋子住,纷纷涌入东西二京。
先前靠着京中富户开设的粥棚还能勉强应付,随着人数越来越多,粥棚供不应求,矛盾也渐渐突显出来。单是这两日就已经出现了好几起流民伤人的事件。
章太傅主张把流民中的青壮挑出来,或者充军,或者充役。苏相却不同意,觉得他们本是农人,强行充军有伤天和。
向太后这一次果断地站在了苏相这边。
秦盈盈也觉得章太傅的方法有些激进,她想了想,说:“不如让他们自己选,愿意入伍的可以改成军户,不愿意的也别勉强,至于那些年轻力壮的,一直这么白吃白喝也不是办法……”
章太傅挑着眉,用他那把华丽的贵族腔说:“难不成太妃娘娘有什么好主意?”
这话说得不大客气。
确切说,他对秦盈盈一直不大客气。要不是看他长得帅,秦盈盈早就找机会教训他了。
她没理章太傅,而是凑到向太后跟前叽叽咕咕一通说。
向太后越听越惊奇,到最后眉毛都挑了起来,“这主意你怎么想出来的?”
秦盈盈笑眯眯,“就刚刚想出来的。”
向太后暗自感慨,她真庆幸,当年没与“她”为敌,不然自己这太后之位能不能坐得成都两说。
秦盈盈的主意有点损,向太后没在大殿上说,下了朝把几名辅政大臣留了下来。
按照秦盈盈的说法,需得把流民分成三波,一波是自愿从军的青壮,一波是不愿意的,剩下的便是老弱妇孺。
最难办的就是第二种,既不愿从军从役,又不能白白地养着他们,秦盈盈便想了个“富帮贫”的主意。
京中富户在郊外都有农庄,如今正值秋收,农庄上急需人手,这些流民常年耕种,若去庄子上劳作,完全可以挣来一口饭吃。
只是有一个问题,即使这些流民愿意出去找活,也不一定能找到。农庄的主人大多喜欢用熟人,这些不知根不知底的流民他们不愿用,也不敢用。
秦盈盈的办法就是“奖励政策”——凡是雇佣流民的田庄主人,所雇之人达到一定数量,就能得到朝廷的赏赐;贡献最大的十家,官家会亲赐匾额。
皇帝题写的匾额,就连朝中大臣都没有,这要往家里一挂,足以光耀门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