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公然质疑皇后娘娘,秦盈盈还没说什么,宝儿先怒了。
她气冲冲地挤进人群,把那个少年一揪,差点将人拎起来扔到墙上。
幸好少年会些拳脚,身子一转,堪堪稳住。
“臭丫头,疯了不成,做什么挑衅你爷爷?”少年吊儿郎当地瞄了宝儿一眼。
宝儿叉着腰,眼睛瞪圆,“奶奶就是过来教训你的,谁让你对皇后娘娘不敬!”
少年瞧着她身上裹着毛边的绸袄,挑了挑眉,“有钱的小丫头,你家人有没有教过你,爷爷奶奶是一对?”
这话一出,旁边的人全都乐了。
大伙平日里玩笑打趣习惯了,并不觉得失礼,宝儿从小生活在宫里,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调戏,登时涨红了脸。
“臭小子,也不瞧瞧姑奶奶是什么人,就敢在这里流里流气地乱喷粪,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这就急啦?”少年一脸笑意,“从奶奶到姑奶奶可差着辈呢!”
“混蛋!”宝儿气得不行,上去就要揍他。
单论正宗功夫,少年自然比不上宝儿,毕竟宝儿的拳脚是从崔辰那里学来的,一招一式堂堂正正。
少年从小混迹市井,学的都是保命的能耐,瞧着他上蹿下跳,毫无章法,实际丝毫没让宝儿占到便宜。
反倒是宝儿,红着小脸叫人遛了一大圈。
秦盈盈看不过眼,从马车里跳出来。
官差们瞧见她,连忙端正身形,抱拳行礼。
百姓们也纷纷露出惶恐之色,手忙脚乱地退到墙边。
秦盈盈冲大伙笑笑,不紧不慢地走过去。
刚刚还嚣张跋扈的少年,此时皱着鼻子,神色莫名。
秦盈盈看着他,似笑非笑,“方才我好像听到有人说,我建这个教坊是为了沽名钓誉——学问不错呀,小子,还会用成语呢!”
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懊恼,努力做出一副不心虚的样子。刚要开口,身后突然冲出来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娃。
女娃瘦瘦弱弱,胆子很小的样子,两条细细的小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
尽管如此,她还是壮着胆子跪到秦盈盈面前,战战兢兢地为哥哥求情:“求、求娘娘开恩,不要抓走哥哥……”
秦盈盈原本就没生气,瞧见她这样子,心更软了,连忙拉她起来,还把手里的暖炉塞给了她。
“这大冷的天,别跪着。”
女娃触碰到那处温暖,浑身一颤。
记忆中,她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温暖、这么柔软、这般香的东西……更是没有见过这般好看的人。
她呆呆地看着秦盈盈,舍不得挪开眼。
少年一把将妹妹拉到身后,终于低下骄傲的脑袋,“方才是小子出言不逊,娘娘要杀要剐小子绝无怨言,只是恳请娘娘,让舍妹入教坊学门手艺,小子也能走得安心些。”
秦盈盈好笑道:“我还真能杀了你不成,说什么走不走的?”
少年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秦盈盈误会了。
不等他解释,教坊里的管事和教师们都出来了,恭恭敬敬地将秦盈盈迎了进去。
宝儿拉住少年的妹妹,凶巴巴地瞪向少年,“你妹妹在我手里,你也别想跑。”
少年勾着唇角,只管笑。
叫他跑他也不跑。
秦盈盈落了座,喝着暖身的茶水。
管事小心翼翼地站在下首,一五一十地禀明缘由。
那少年名叫邢五,妹妹叫邢六娘,两人是亲兄妹,父母原是瓦子里杂耍卖艺的,前两年踩高跷时出了意外,不幸死了,只留下一双儿女。
邢五没有正经名字,只因是杂耍班里第五个出生的,便顺着叫了下来。
这小子十分机灵,从小在瓦子里混,死皮赖脸地跟着说书先生认了两年字,后来又凭着这个进了一香楼做事。
他一个半大小子,把妹妹拉扯到这么大,也是不容易。
无论再苦再难,他都不想让妹妹走上父母的老路。
正巧,家门口开了一家教坊,不用给师父当牛做马就能学一门手艺,这么好的机会他自然不舍得错过,这才厚着脸皮到门口来闹。
管事生怕秦盈盈责怪,慌忙解释:“不是咱们不收,只是六娘年纪太小了,想着过两年再来也不迟。”
邢五冷哼一声,道:“你分明是记恨我先前砸了你家水缸,故意为难。”
管事面上一僵,“你——休得胡言。”
少年撇撇嘴,学着旁人的样子对秦盈盈深深一揖,态度明显好了许多,“原本小子并不急,想着晚两年就晚两年。只是前日酒楼的管事通知,要把小子调去西北看铺子,便想着走之前安顿好妹妹。”
秦盈盈扭头看向管事,“他说的可是真的?”
管事硬着头皮点点头,“……是。”
秦盈盈笑笑,“你倒挺聪明。管事也没诓你,六娘年纪确实小了些,这么早就扎在屋子里缫丝,少不得要把眼睛熬坏。”
邢五闻言一愣,面上顿时显出几分犹疑。
显然,他真心疼爱妹妹,处处为她着想。
秦盈盈问:“为何不带你妹妹一起去西北?”
“那边的铺子是新开的,没人乐意去。若不是欠了管事的人情,我也不想去。更何况此去路途遥远,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不一定。”说到这里,少年稚嫩的脸上难得显出几分沧桑。
秦盈盈心头一闷,不大好受。
看他的模样,不过十四五岁,却要为了生计背井离乡。放眼整个大昭,这样的少年何止他一个?
邢六娘是个懂事的,心疼地拉住哥哥的手,把暖烘烘的手炉递给哥哥。
邢五碰了碰,打算还给秦盈盈,这么好的东西,不是他们该得的。
秦盈盈没接,同时还给了兄妹二人另一份礼物。
她特许邢六娘留在教坊,包吃包住,平日里可以跟着管事认认字,做些杂活,过几年再学手艺。
兄妹二人激动不已,一个劲儿给秦盈盈磕头。
秦盈盈见不得这个,连忙给宝儿使眼色。
宝儿心早就软了,嘴上依旧厉害,“快起来吧,到了外面少说娘娘的坏话,若是让我听见了,就算追到西北也得揍你一顿。”
邢五看着她,笑眯眯道:“要是真能让你追到西北,那我不妨大着胆子说上几句。”
宝儿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腾的红了脸,追着他就要打。
又是一番鸡飞狗跳。
秦盈盈回了宫,把这件事说给赵轩听。
赵轩叹息一声,缓缓道:“先前开幼儿园时,我便有过类似的担忧,与那些不足十岁的孩童相比,更应该读书习字的其实是这些少年人。”
少年的未来,才是大昭的未来。
可是,无论从国家的财力,还是百姓的意愿,这显然不现实。
十几岁的少年在家里已经算是一份壮劳力了,家长们宁可让他们学门手艺,都不愿意把他们送到学堂读书。
“那就让他们学门手艺。”秦盈盈说,“在我生活的年代,不仅有教授综合知识的大学,还有培养实践操作能力的技校——咱们也可以开一所技术。”
赵轩明白了她的意思,详细地询问起来。
这个时代,手艺人不少,但手艺的传承却并不容易。大到奇门遁甲,小到泥瓦木艺,大多是父子相传,往往还伴着一个奇葩的规矩——传男不传女。
若有外人想拜师,少不得要跟在师父屁股后面鞍前马后十余年,还不一定能学到真本事。
若能开一所技校,给那些想要拥有一技之长的少年们一个学手艺的机会,往小了说,可以让他们在最好的年纪不再懵懵懂懂、无所事事,不必蹉跎十余年,早些赚钱,早些为家庭创收,早些富裕起来。
往大了说,技校的开办、技术人才的交流,可以让各类手艺遍地开花、精益求精,何愁国之不兴?
秦盈盈说话没有逻辑,想到什么说什么,好在赵轩很能抓重点,一边听一边在纸上记,时不时补充一两句,总能切中要害。
两个人越说越兴奋,根本停不下来,就这么从白天说到黑夜,又从月影弯弯说到启明星亮起,根本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
直到许湖在殿外提醒,该上朝了。
帝后二人才恍然惊觉,一夜过去了。
书案上散落着数张纸笺,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许多字,都是这一夜两个人列出的想法。
秦盈盈忍不住笑,“看来今日早朝有的忙了。”
赵轩拉住她的手,“你和我一起去。”
秦盈盈失笑,“我的官家,你是不是糊涂了,我现在已经不是垂帘听政的太后了,是你的皇后——后宫不得干政,你忘啦?”
“去他的后宫不得干政!”赵轩十分豪爽地说了句粗话,“谁都别想埋没我家皇后的才华。”
秦盈盈吐吐舌头,“哪里有什么才华,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罢了。”
赵轩摇摇头,亲手给她披上凤袍。
他相信,就算换一个人穿越到这里,不一定如秦盈盈般善良、周全、心系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