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许相臣脱了衣服,身边的人已经睡熟了,毫无防备的模样,在黑暗之中慢慢端详着许相臣的脸,这人安静下来没有攻击性,就像个漂亮的娃娃。
不管是抚摸也好,哪怕更过分一点,都完全不会有反应,不会反抗。
被玉印变成傀儡之后,应该也是一样的效果吧,没有思想的,没有感情的,甚至无法自主行动,永远被困在这一处小牢/房里,张清野其实并不讨厌许相臣睡着任由摆布的模样,轻轻伏在那人身上,感受着身下人的体温,毫无顾忌的亲吻,如果能永远一起生活在埋骨之城,好像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可,对许相臣来说呢?到底是一辈子被玉印控制住更痛苦些,还是得知了全部的真相,不得不放弃这么多年以来的执念更痛苦一些?到底那种选择才是正确的,得知了玉印真相的许相臣会怎么样?
他会不会甘愿放弃自由?或者宁可去死也要试一试,如果他不甘愿呢,自己应不应该让他知情?
只是一想到许相臣得知真相以后完全破灭的样子,张清野又有点狠不下心了。
他不知道,也根本无法想象事情发生时许相臣会是怎样的崩溃,这事本来就是无解的,无论他说与不说,许相臣都不会有第三种办法来解决,得知真相会痛苦,不得知真相,任由他去连接因果,变成傀儡失去自由也无法拯救家人,到头来一样是痛苦。
不管是哪一种选择,对于现在这个敏感脆弱的人来说,一定都太残忍了。
私心里想让许相臣一辈子陪在自己身边,哪怕两个人从今以后都不再离开这城堡一步他也愿意,如果他们两个真的可以一辈子不分开,许相臣身边没有陆丰理,两个人永远在一起不用考虑任何别的事情,张清野一定是最高兴的。如果放在他自己身上,如果是自己一辈子被留在这里,他求之不得。
一晚上都没怎么合眼,张清野考虑了很多。
许相臣和他是一样的吗?
自己的人生里只有许相臣是最大的一部分,在一起的日子,他甚至完全不会去想要复活张燃的事了,只要许相臣还在,他什么都不需要,可许相臣呢?对他来说,也可以放弃一切永远和自己在一起吗?
除了自己以外,许相臣还有很多在意的东西。
许相臣已经成了他生活的全部,而他不过是许相臣生活中的一部分。
描绘着眉眼,忍不住去亲吻,一晚上过的太快了,一起的日子还太短了,好像一转眼就要结束了似得。
如果这样一想,与其他的痛苦相比,被自己的爱人背叛,应该是最轻松的事了吧?只要由他来切断因果,就不需要许相臣痛苦地面对真相和选择了。
许相臣从床上爬起来,身边已经空了,他一个人占了一整张床铺,手脚都舒展的十分舒服,只要有张清野在的日子,好像一直睡得很踏实,窗帘被吹飞起一半,他们窗口的位置甚至可以看见微微有点凉的日出,安静的早晨格外明亮,厨房里飘出来早餐的香味,许相臣伸了个懒腰爬下床,去厨房里找张清野:
“你今天起的好早呀。”
“又在做致命铁锅鸡蛋汤?”
许相臣不是第一次吃张清野做的饭了,如果不是足够了解面前的人,他曾经甚至怀疑这些饭菜是张清野用来暗杀他的,飘着一层黑铁屑的鸡蛋汤,不知道在做饭时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敲下来这么多铁,几乎将锅都煮进去了。
不过今天的饭菜看起来卖相还不错,烤得恰到好处的面包,配着烤肉饼和牛奶,许相臣甚至都不知道张清野是什么时候学了这么多手艺的。吃完了饭摊在椅子上,许相臣摸着肚皮:“我觉得我又想买锅了。我也想学做饭,我想给你尝尝我的手艺。”
“你是技术工种,不合适做这些累活。”
许相臣眼睛一亮:“技术工种是什么?你举个例子,我继续努力努力。”
张清野也靠在椅背上,懒散地翻了个身:“技术就是刷碗,去吧。”
“切。你这是瞧不起工匠精神。”
休息了一会儿,许相臣围上围裙去刷碗,从厨房里传来声音:“今天下午陆丰理要来,他说要找你,怎么回事啊?你俩也有联系了?”
张清野不太在意地轻声道:“总不能让关系一直僵着吧。”
一开始的想法到逐步完善计划,仅仅用了五天,许相臣的状态越来越差了,张清野联系陆丰理,蛊惑他放自己从城堡的囚/禁里出去,许相臣部署城堡里的安排,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早就说过,张清野如果真的想从城堡里出去,有千万种办法,而利用陆丰理也算是目前能想到的最直接风险最低的一种,他倒是并没有将自己的计划,关于金玉印的秘密和陆丰理说,他只说说了自己想走,决定不再缠着许相臣了,让陆丰理给他一笔钱,把他从城堡里放出去,就再也不会回来,陆丰理自然而然地相信了。
“你确定不会再回来了?这已经是第二次了!你上次也是这么承诺我的!”
张清野清秀而苍白的脸上,讥讽地笑:“我也没办法嘛,你知道我也不是喜欢成天面对着一个人的人,玩一玩还可以,认真就没意思了,让我把后半生都放在许相臣身上,实在太痛苦了。”
陆丰理咬着牙,极力地忍耐:“如果不是许相臣在家,我真想揍你。”
很拙劣的陷阱,欺骗陆丰理和自己成为同谋,让许相臣以为陆丰理和自己一样背叛,张清野也说不清那一刻他究竟有没有私心存在,不想看到许相臣在自己离开以后还是那么信任依赖陆丰理,不希望眼睁睁看着两人越走越近?
许相臣从门口探出半个脑袋,目光不停在两人之间打量,好像在担心陆丰理又会欺负张清野似得:“你们聊好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陆丰理是藏不住事的人,背着许相臣商量完放张清野出去的计划,再一看见许相臣,脸色就不太自然,被人察觉到了,许相臣有点莫名:“怎么了?这是什么表情?”
“没事,他饿了,咱们弄点芒果给他吧。”
“你想吃芒果?”许相臣疑惑地看着陆丰理:“你不是芒果过敏吗?”
“想吃!”
许相臣被吼地吓了一跳,摸摸鼻子:“好吧,凶什么啊。”
不告知任何人真正的原因,倒不是因为自我感动,如果按照最开始的计划,在破坏了许相臣连接因果以后,张清野是准备自己去献祭的,如果在两人还相爱时许相臣突然得知了他的死亡,必然还会难过,可如果许相臣认为是他背叛了自己,逐渐疏远自己,甚至恨上了自己,他也能离开的更放心一点。
话虽然这么说,张清野却又完全狠不下心,一想到许相臣被背叛时会是什么表情,会是如何难过,心里就已经开始发疼,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尽自己所能对许相臣好,想时时刻刻和他在一起,他易碎的梦就快结束了,最后的一段日子里,不管白天黑天,越来越喜欢粘着许相臣,就连对方洗澡时都要在门口蹲着,许相臣一出门吓了一跳。
“你这是干嘛呀?着急上厕所?”
“嗯。”
在等你,不想和你分开罢了。
许相臣一挑眉头:“进去吧,你加油。”
“突然又不想去了。”在两人都清醒时,从背后靠近许相臣也会让张清野面红耳赤,不管多少次,只要做出稍微亲昵一点的举动,哪怕是用了同一根勺子,都会让他心跳加速,许相臣说话时的震动,透过背部被张清野清晰地感受到:“那我们去做点什么呢?看电影?还是看看菜谱?”
身后张清野的眼睛有点涩:“就这样陪我待一会不好吗?”
“那也不是不可以。”许相臣想了想,坐到床上,两人并排坐着,他不被玉印影响清醒的时候,其实面对这种亲近也有点不好意思,两人就像是新房里的小夫妻,看着自己的脚尖:
“对了,我还想跟你说秘境钥匙的事,我已经找到秘境入口了,想定个好日子进去,你觉得哪天比较好?月底怎么样?我可能要进去一段时间,月底会送来不少好玩的东西,你自己在家也不会寂寞了。”
一说起秘境,许相臣就掩饰不住兴奋,尽量平静着声音,张清野的嗓子还是哑哑的:“下个月月初不行吗?咱们再多呆一会儿。”
许相臣张了张嘴巴,有点惊讶似得:“你舍不得我啊?”
“嗯。”
许相臣便笑了,不被玉印影响的时候,他一举一动之间还是温柔的,张清野低着头,他就弯腰去看他的脸:“真难得,你居然也会承认这个事。”
“不用担心啦,等我从秘境里出来,就哪也不会去了,到时候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都会陪着你,就咱们俩一起。”
许相臣没犹豫道:“谁都没有,就咱俩。”
月末的时候送来了不少好玩的东西,许相臣还让人给张清野买了新的蛐蛐罐,到底还是没有将进秘境的时间推后,一切准备就绪的前一天,许相臣又突发奇想想看张清野穿小黄鸡的睡衣,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把小黄鸡和张清野联系到一起,木石村的记忆已经一点没有了,只是看到了小黄鸡,本能会感觉到心里有一点点触动,他也说不清。
进秘境的那一天,许相臣起了个大早,反反复复将金玉印放在手里擦拭,控制不住的紧张,张清野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一直盯着他看,沉默无声,眼神深刻,仿佛要将许相臣刻在脑子里似得,一步也不愿意离开。
中午十分两人一起吃了饭,下午陆丰理来了,许相臣也出发去了秘境。
张清野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不管是从城堡里逃出去,还是支开陆丰理,找到许相臣的所在之处,当许相臣完全浸泡在被称为因果的一团气体之中,透过一层一层阻碍看向突然出现的张清野,他眼中有惊讶,却没有分毫感情,因果和金玉印仿佛带走了许相臣全部的情绪,在他眼中,张清野也不过是一连串的因果组成的数据罢了,许相臣知道这不对劲,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的,这是玉印带来的力量。
张清野的眼睛红了,许相臣整个后背甚至已经完全溶解进气体之中,变成了模糊的一团血肉,可他却仿佛没有一点察觉,即将要和混沌融为一体了,触目惊心,让他的心狠狠揪着。
“许相臣,你听得见吗?”气体之中那人茫然的脸倒映在瞳孔之中。
太难了,走出的每一步都仿佛在敲打着双腿,张清野手里握着利剑,走向他所爱之人,走向他们感情的坟墓,一刀切下去,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机会回头了。
许相臣会恨他,也许永远都不想再与他说一句话,他们再不会在雨夜相拥,也无法在任何一个清晨看见对方的脸。
许相臣不知道这人到底在做什么,也完全没有心情去理会张清野,因果的连接给了他一种超脱了自然和身体的错觉,仿佛人世间的情爱纠缠一瞬间都再无法与他牵扯半分,哪怕再想到他的父母,想到他心头里的执念,想到所爱之人,也根本无法再触动一下,心跳仿佛已经和因果融为一体,他无法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每一部分。
他看着那人在自己面前,嘴巴一动一动似乎说了很多话,他想问问这个奇怪的熟人在做什么,他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来到自己面前?
不知道过了多久,因果外的男生一直在靠近,可几次又转身离开了,许相臣看着那人低着头,有些哀伤似得艰难,重复一句话。
他在说什么,许相臣歪着头,一点也听不清,那四个字不停含在嘴里,变成漂亮的形状,一直在说,一直在说……
“我喜欢你。”
咚得一声。那颗已经完全平静无波的心,狠狠跳了一下,许相臣的身体一阵剧痛,头疼欲裂,他已经没有了情绪,却直觉自己已经等这一刻等了很久很久,即便他无法意识到到底是什么情绪,依旧热泪盈眶:“你说什么?”
声音传进耳朵,张清野已经便知道自己无法再等待下去了,他摇摇头,哽咽道:
“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我不能陪着你了。”
许相臣眼中,他又一次说起听不见的话了。
张清野的剑落在了许相臣的身上时,后者是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的,强行切断因果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重伤,由于受到攻击,整个秘境里的植物动物一时间都朝着两人飞过来,许相臣早已经昏迷不醒,张清野紧紧将人抱在怀里,护得紧紧地往外跑,一层一层的阻碍,秘境之中全部的植物都是依靠怨灵尸骨长大的,从原本青葱的枝丫下方伸出森森白骨,拉扯着活人的皮肉,张清野不止摔了一次,跌倒了必须快速爬起来,直到终于到了门口,早已经遍体鳞伤。
他在门口遇见了目瞪口呆的陆丰理。
“你做了什么事?”
扯着张清野的脖子,陆丰理的表情狰狞:“你不是说你会离开吗?为什么要这样?你怎么能去破坏许相臣的仪式?!你疯了吗?!”
疯了吗?
张清野也觉得自己疯了,整个面容都在发热,久久回不过神。
从现在开始,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我没疯,我要走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陆丰理的拳头都打累了,他才终于抬起肿胀的脸颊,露出一抹狡猾的笑容来:“他手里有玉印,如果不这样做,我离开也会被抓回来的,斩草要除根,你是帮凶,陆丰理。”张清野最后看了一眼背后的城堡,他一直觉得自己的演技不错,尤其是在面对陆丰理的时候:“你告诉他,别再来找我了。”
“你简直太恶心人了,许相臣碰见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你怎么不去死!你去死吧!”
“你以为你现在还有资格说我吗?因为喜欢自己的兄弟,把对他有威胁的人放了出来,你觉得许相臣会怎么想你?”
陆丰理的拳头停了下来,仿佛才想起来自己所做所为似得,望着地上苍白的人:“不会的,许相臣会相信我。”
“所以呢,你怎么和他解释,坦白你喜欢他?你觉得他可以接受?还是会怨恨你为了一己之私和我串通一气?”
陆丰理说不出话了,整个人都呆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