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的皮质座椅挺括、不失柔软,在头顶灯光的映照下泛出暖色的光,姜融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他有些倦,他还觉得自己瘦了。
但这三个月,在鲍律师的悉心“照顾”下,他吃好喝好,也不怎么外出运动,他竟然瘦了
他难以置信。即使心头罕见地生出一点点倦意,但他也耐不住抬起右手仔细看了看
小小、软软的,五指伸长时还能看见几道下陷的漩涡,分明是胖了。
他又握了握,稍一用力便能感到冷冷、硬硬,硌出几分锋锐之气的骨骼。不止胖了,他更久违地拥有了力量。
他这才满意。
也是这时他才想到,他还是个小孩子,坐在这么宽敞的座椅里时难免会觉得空荡荡,有种自己瘦了的错觉。
说到底还是因为那一点倦意。
姜融极少会觉得累,即使有,他也能很快将它压下。他是不可以累的。
但现在他只是一个小孩子,小孩子的精力和体力本就不足,那他是不是、可不可以暂时不去管那一点点倦意,由它自生自灭
不可以。一有这个念头,他就立刻将自己从那张宽大舒适的座椅里拔了出来。
现在才下午五点,完全没到睡觉休息的时候。更何况,他的对面还坐着一个人。
一个十分矛盾的人。
这不是姜融对他的评价,反倒是他自己给自己的评价。
他是韦医生。
韦医生当然不是一个真正的医生,他甚至不姓韦。
他真名叫“孟拾青”,一个富有文气又沾点侠气还寄托了父母美好期望的名字。
自上机起,姜融在他对面坐下,他的目光就在姜融的脸上、身上,尤其是手上反复流连。
当姜融在静静看着自己的手时,孟拾青就在一边细细地看着他。
他看得很仔细,或许连姜融的下眼睑长着几根睫毛他都已经悄然记在了心里。自然地,他也看到了姜融眼下淡淡一抹黑,极淡,像是茫茫雪原上将暮未暮时撕出的一点夜色。
竟有种又残又冷的美。
不对。
他想岔了。
孟拾青屈指敲了敲左手小尾指上戴着的银质戒指,即刻往窗外瞟了一眼
真巧,又是一抹夜色。
夜色中,灯光下,窗子里映出姜融的一点影子。孟拾青看到他挺直腰背,缓缓向前靠了过来,与自己越来越近。
“晚餐已经叫人在准备了。”他目光及时转回,眼见自己与姜融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远,他不禁暗暗舒了一口气,有一点点点点遗憾,但更多的还是庆幸。
孟拾青露出一个带有放松意味的笑,接着说道“是中式的,有你最喜欢的红烧排骨。”
“吃完就早点休息。”说着他抬手看了眼表,“到时间我会叫你。”
姜融只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自离开鲍律师那栋别墅起,他的神态和动作仿佛都溶成了冬天里的夜色,很平、很静,很不可捉摸,更有种透骨的冷。
他刚刚才杀了人。
他本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孟拾青看得出这一点,他同样不以为意。杀人有什么他也杀过,不计其数,都是些该杀的人。
鲍向明要不是有任务在身,身边有人盯着,他早就亲自动手了。
说起来
“鲍向明对你”他笑容中忽然带了点讽意,“倒有几分真心。”
真心
这两个字可真是把姜融给恶心坏了。他本没什么说话的,这会儿却硬生生被激了出来。他目光冷冷地往孟拾青双眼里一望,语气也是冷的,像下在夜色里的霜。
“你瞎了”他说。
毫不客气,也丝毫不掩饰自己对此的厌恶“还是脑子坏了”
孟拾青对姜融的反应早有预料,却也免不了神色一怔。他心尖上不知何时起就一直高悬着一把寒冰做成的刀,本是风平浪静一动不动,刚刚却突然下坠,迅疾地在他心头划过,不由分说就剜掉他一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