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默默的将压在病历最底下的那张拒绝治疗通知单抽出来,放在最上面。
“你们的意思是什么,能告诉我么?”他还是笑着看向他们,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温和,“或者有什么顾虑和困难,都可以说的,我们一起解决问题。”
这时男人终于有些为难的开口了,“……医生,这个手术、真的太贵了,想治好要好几万……我两个孙子都要结婚了,要买房还要给彩礼,是真的……”
“我、我家也是,我男人是个没本事的,儿子也没什么本事,医生你说容城的房价那么高,孙媳妇家还要三十万的彩礼,我真的……”女人边说边叹气,“我也想给我妈做手术,但真的……”
拿不出来那么多的钱,按照他们的经济条件,严星河也无法给他们申请到医药费减免。
但是他还是在努力的劝说:“孩子的婚事能不能再商量一下,稍微推迟一下?毕竟老人家现在的情况不算好,越早手术越快恢复,你们看她都痛成那样了。”
他说到这里已经略微有些不满,但病人家属还是不肯松口,“医生,真的不是我们不愿意,我们也想的……但是、但是……这个手术太贵了,而且你也说了,要什么、什么多学科联合治疗……这肯定花好多钱吧,万一手术失败了呢?”
“这是个微创手术,切口小,术中出血也小,手术时间都不到一个小时……”严星河解释道,这个病人的情况复杂,又是高龄病人,在一开始他就说过了,要请麻醉、神内、心内和呼吸内科的医生会诊然后启动联合诊疗程序,总不能只顾了骨头就算了。
当时他们都表示理解和同意,甚至要求尽快手术,怎么周末都没过完就变卦了呢?
严星河不知道是不是单纯因为孙子结婚要花钱,所以真的没钱,又或者他们有自己的打算。
但他很想为那个老人争取一下,然而陈洋这时却打来了内线电话,“严医生,41床醒了,想见一下你。”
“……好,我知道了。”严星河心里叹了口气,放下电话站起身,“一起去病房罢,你们妈醒了,我们问问她怎么样?她总归是养你们一场。”
语气的淡淡责怪怎么都掩饰不住,两个家属或许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厚道,一时半会都讪讪的。
但他们还是很坚持自己的主张没错,“我们问过老太太了的,她同意了。”
严星河没接话,面色淡淡的嗯了声。
其实心里并不抱希望了。
他几乎都能想象到老人会跟他说什
么,所以当他听到老人声音虚弱的告诉他:“医生,我想出院。”
果然是这样,他想道,然后沉沉的叹出一口气来。
“真的决定出院么?老太太,你的骨折只要做了手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钱没了可以再赚,但人没了,就真的没了。”他最后还是劝了一句。
老太太看看他,又看看一旁低头不言不语的儿女,眼神慢慢变得苦涩起来,“……医生,你还年轻,不懂,儿女都是债。”
这话严星河没法接,你不能说它不对,但他打心底里无法完全认同。
或者就像她说的,他还年轻罢。
“好的,我尊重你们的决定。”他点点头,扭头对家属道,“你们签一下这份通知书,然后我说一下回去以后的注意事项,要用心记好,如果有不对劲立即来医院就诊。”
“好的好的,我们记住了。”这回家属答应得很快。
严星河花了十几分钟,仔仔细细的说了回去以后怎么护理,要翻身、拍背,要按时吃药,要绝对卧床等等,尽到了他能做的最后一分义务。
然后他拿着病历夹出了病房,走到护士站,“陈洋,41床开出院,让他们明天来结账。”
周末是不办出院手续的,但病人可以先回去,周一再过来结账,能省一天的病房钱。
陈洋愣了愣,“……啊?她不是明天手术吗,不做了?”
“不做了。”严星河耸耸肩,应道,“我先去开出院让你算总账。”
陈洋又问:“为什么不做了?”
“家属跟病人都改主意了。”严星河应完,转身就回了办公室,将所有还没来得及做的治疗跟检查都停了,开出院医嘱,然后拿去给陈洋。
陈洋叹着气,“她那个那么难搞的,回去以后感染了怎么办,这肺炎都还没好呢吧?”
这有什么办法,严星河苦笑摇头,“听天由命罢,我尽力了。”
医生可以给他们提建议,告诉病人和家属怎么做才是最好,也会尽量争取促使他们选择这个方案,但同时,医生也会尊重他们的决定。
“万事有因有果,以后……”他说着停下来,摇摇头,“我估摸着怕是要后悔,但愿别成真。”
这种例子并不罕见,老年人髋部骨折很常见
,如果一味保守治疗,可能会导致泌尿系统感染、下肢深静脉血栓和心脑血管意外等严重并发症,而这些,在现今医疗条件下,原本可以避免的。
陈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笑笑。
她又说起了其他话题,“对了,你怎么来得那么快,感觉刚打了电话你就到了。”
“我今天在糖水铺。”严星河应道,从篮子里翻出两张41床的还没做的检查单,折了两下就撕了。
“阿水还好罢?”陈洋闻言就笑着啧了声,“我是真没想到,你俩竟然能成,让人佩服极了,你说你们以前也没苗头啊,怎么出院了还看对眼了呢?”
严星河有些心虚,他跟何秋水还没捅破窗户纸呢,什么叫成了,再说了,看对眼这种事,谁说得上来是为什么。
他挑挑眉头,“要是没别的事我就走了,41床家属要是来找你帮忙找车,就打小范的电话。”
小范是医院的司机,平时专管接送病人的事,当然,这项服务医院是要收费的。
从医院出来,严星河长长的呼了口气,心里那股说不上来的隐约的憋闷,在回糖水铺见到何秋水时,突然就散了。
她正抱着个小框子坐在桌前剥蚕豆,老何坐在一旁看三个小孩搭积木,头也不抬的说着话,“家里有了你们仨,那叫一个热闹,你们听没听到陆奶奶刚才说的,嚷嚷的二里地都能听见,吵死啦。”
严星河刚到门口就听见这么一句,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别人的事,再如何遗憾到底与他无关,至少他的生活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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