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宁家二公子,即将要跟她定亲的人
宁公子还有数月才及冠,自小养尊处优,生得一副好容貌,只是略有些瘦弱,个子也不比周莺高太多。
在长辈们瞧来,这少年乖巧有礼,人又温和没坏习性,家世清白自个儿又勤奋好学,自是最好不过的人才。可周莺只瞧了一眼,心头却是微微一涩。
她这个年纪的姑娘,不可能没幻想过自己的婚姻。梦里也曾希望遇见那么一个人,高大强健,能护着她;面如冠玉,文武双全;滴水不漏,沉稳威严
那人,不是宁公子。
压住心底那丝绝不该有的小小失落,周莺煞白着脸假装娇羞地垂下头。
舌根的苦涩顺着喉咙漫下去,连品着的茶都失了味道。
那宁公子也在打量她,听说顾家二太太在此,假意前来给长辈请安,其实专程来瞧她的。
周莺能感知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哪一处,哪一处就觉得寒凉得僵硬住了。
宁公子和陈氏寒暄了几句,就吩咐下头的掌柜们包了不少名贵的缎子送上来,陈氏笑盈盈受了,就连受这礼的时候,周莺也觉心惊。
受了这礼,更回不了头。
原本就没有回头的可能。
她托寄在顾家,是顾家给她这条命。
顾家为她认定这人,她就根本没资格不愿意。
再说,宁公子这样好,温和知礼,一表人才,她拿什么不愿意
陈氏笑道“我还得去前头药庄问两味药回去,莺丫头在这儿等候片刻。”
周莺攥住陈氏的袖子,轻轻扯了下,陈氏没知觉,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挣开她去了。
楼上就余下坐着的她,和立着的宁公子。
她明白,是老太太的抬爱,想她和宁公子先认识熟悉了,成婚后不至尴尬。屋里头也还有许多其他的人,她的侍婢,顾家的婆子,店里的掌柜、店当。
宁公子缓缓地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了。
他手上戴着一枚硕大的红宝石戒子,此刻他的拇指正在上头轻轻的摩挲着。
周莺别开脸,觉得气氛尴尬地叫人窒息。
宁公子打量她,须臾嗤笑了一声。
“我娘眼光不错啊。”
这句话,这语气,不复适才的温文有礼,要多轻佻有多轻佻。
周莺怒目朝他看去“宁公子,你我男女有别,还是远着些较好。”
宁公子笑了笑“怕什么,顾姑娘,咱们很快就是夫妻。”
周莺将茶水掷在桌上,腾地站起身来。
宁公子笑道“别忙着耍烈性儿,听着,爷有话说在前头。”
周莺蹙眉,听他一字一句道“婚事,是家里安排的,爷这辈子,都不可能瞧上你。”
周莺取了天青色玉盏在手,起身敬了一杯。顾长林已有些微醺,含笑道“莺姐儿大了,听你二婶说,那宁家不错。下回回来,恐怕已是他家的媳妇儿了,二叔在外头回来不得,先备些银资给你做压箱。”
边说边从怀里摸银票出来,周莺羞得抬不起头,陈氏嗔怪地推了丈夫一把“说什么呢,丫头在呢。”飞快抬眼瞥了眼老夫人神色,生怕给嫡母怪罪。
见顾老夫人抿嘴笑着,不像怪罪的样子,才暗地松了口气。
顾长林摸出几张簇新的银票,叫陈氏递给周莺,“丫头,记着,你是咱们侯府的大小姐,你什么难处,谁给你脸子瞧,回来说与家里人听,二叔虽在千里之外,也必不能饶他,记着”
陈氏瞪着眼睛,手在下头狠狠戳了下顾长林的腰,“胡呔什么呢,没见丫头抬不起头了你这叔叔做的,真真没个正经。丫头,你别理他。”
顾老夫人和旁边服侍的丫鬟婆子们都笑了,周莺红着脸,不知说什么才好。垂头捏着手里的青玉箸,指节握得泛白,洁净的小脸上不知是因着羞还是因着适才那杯酒,从面颊到耳尖都粉红粉红的。
顾长钧目光掠过一瞬就收了回来,家里头比较满意宁家这门亲事,顾老夫人也问过他的意思。宁家家世与自家般配,宁公子为人也勤勉谦恭,顾长钧说不出什么反对意见,算是默许,老夫人叫陈氏与宁家太太先走动着,相互多些了解,等那宁公子明年六月行了冠礼再定日子不迟。
这些事周莺也约略知道,老夫人还和陈氏商议,什么时候叫两个孩子也照个面,叫他们自己心里有底。
陈氏把银票递过来,“你二叔给你的,甭管干什么用,你只管拿着,别听你二叔胡说。”
周莺勉强一笑,红着脸把银票接过来,垂头一看,却是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推拒“太多了,这钱我不能收”
一万两银子绝不是个小数目。
顾长林笑道“有什么不能收叔叔给你的,你就理直气壮拿着”
桌上说着话儿,春熙从外头进了来,“外头有位罗将军,说和侯爷约好了今儿喝酒。”
顾长钧脸色一沉。
顾长林回过头来,讶异道“哪个罗将军”瞧见顾长钧面色,瞬时明白过来,“罗百益他上门来”
罗百益和顾长钧不和,官场上没有不知道的。这罗百益是罗贵妃的外甥,祖父是开朝元老柱国公罗承建,因出身高贵,这位主儿在京城向来是横着走的。
两人结怨很深,什么风能把罗百益吹上门来寻顾长钧喝酒这里头怕不是有什么阴谋吧
顾长林当即就紧张起来“长钧,我和你一块儿去会会他”
顾长钧蹙了蹙眉,推开面前酒盏淡声道“不必,兄长早些歇息吧。”
站起身跟老夫人告个罪,从锦华堂出来,在廊下见着北鸣,吩咐去把罗百益带进来。
顾长钧换了衣裳出来,书房里,罗百益负手立在墙上的一幅画前,回过头来笑道“顾侯爷真有雅兴,这上头的画儿,值不少银子吧”
顾长钧抿唇没有答话,做个“请”的手势,自己先在椅上坐了,微微扬起脸“不知罗将军今夜造访,所为何事”
书桌后点着两盏落地宫灯,昏黄的光晕打在顾长钧侧颜上面,从罗百益的角度看过去,他整个人坐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身上宝蓝绸缎直上的银线云纹反衬着幽光。这是一个标准的清贵男人的形象,任何时候都一丝不苟,任何时候都从容不迫,罗百益从前厌恶这样的人,觉着他们时时刻刻“端着”,虚情假意道貌岸然,最不值得深交。
可此刻他面露笑容,觉着顾长钧是前所未有的亲切。
罗百益挑了挑眉头,在顾长钧对面坐了“顾侯爷,昨儿说好咱们一块儿饮酒,宝香楼的席位我都订好了”
“罗将军。”顾长钧打断他,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臂,眯眼凝视着对面的人,“有什么事,不若直言,顾某还有事。”
淡淡几句话,将罗百益一肚子打算灭了,这不冷不热的态度,爱理不理的语气,叫罗百益心里头有些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