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李彩华带回青州市局后,就一直让她单独待在一间比较狭窄的审讯室里。
这间审讯室位于整排审讯室的入口处,并不是用来审讯用的，而是用来“震慑”用。
因为审讯室的审讯玻璃窗虽做了隔音效果,但从里边往外看，能看到外面人来人往的。
包括周元他们将林如辉带了回来，并押往隔壁审讯室,她也能知道。
李彩华心里如失了衡的秤杆,七上八下。
忽然看到林如辉来了市局,更是疑云丛生,稍一思绪,以为他是被找来和她犯罪的其他有关线索,瞬间遍体生凉。但片刻后，狂飙的肾上腺素终于达到了最高值,然后降下,大脑失去的思考能力，重新回来了。
“我从未和他说过有关这事件的任何东西。”李彩华嘴里轻声呢喃了句,垂下头,微微闭上眼，嘴角露出一抹浅笑,“不怕。我还是挣到了。”
钱，男人，事业,女儿,都有了。
还亲手送走了一些败坏社会道德的人,值回票。
这样想着，李彩华拿起放在桌面上的白纸和笔，心情竟有些轻快的在上面涂画。
在对林如辉的第一轮审讯完毕，中场休息后，周元和沈睿盯着李彩华的那间审讯室监控录像，看到这几个小时里，李彩华的行为举止变化。
“为什么要在李彩华面前放笔和纸”沈睿看着监控录像里，正低头在白纸上涂画的李彩华，“有什么含义吗”
“人在开始放松的状态下，随手涂鸦的画，能够反映处他们的心理所想或所期待。”眼睛看向监控录像里的李彩华，周元食指无意识的点了点桌面，伴随着有节奏的轻响声，他说“投射出来的内容则是弗洛伊德提出的，人类心理防御机制的一种。本质而言，就是指代人会不自觉将自己的愿望，态度，情绪，和性格，通过随意涂画，向外界反映的一种心理作用。”
沈睿眼眸微沉，看向监控录像，低声说“能看出李彩华什么东西”
监控录像拉到李彩华手中的那张涂画纸上，放大，就出现了一个抽象的人，那人裸着身体，牙齿画成了连成了一片的倒三角形，眼睛用正方形表示，并没画上瞳孔。头发是用一圈圈的圆来表示。和画最格格不入的是，她在画中人中间还画了很大的十字架。
周元看着画许久，久到李彩华已经停下了涂画，重新把注意力从纸上投放在能看到外面情况的透明玻璃窗上，她表情宁静地看着外面的一切。
他才说“她用了很多圆圈来展示，圆圈是一个封闭的图形，表示忧郁和孤独，她把自己包裹在自己的世界里，觉得没有人能懂自己，她想要把自己的情绪给藏起来。”
沈睿认真地听着周元的解析。
“但圆并不规则，甚至出现了没完全闭合，像是螺旋状态的情况。这表示，她心理藏起来的愤怒和孤单，开始溢出来，她的孤单和不满的情绪开始暴走。”
“她嘴巴画成锯齿状，被逼疯了，她会咬人，并会往死里咬。”
“她亲自行动了。身体中间的十字架，表示她的忏悔。”
顿了顿，周元又接着说“但她的眼睛呈现方形，有棱有角，这种人有明确的目的，会隐藏起来不让人发现，但实际上，野心勃勃，并且，不愿意为了别人去改变自己。”
听着周元的分析，沈睿的眉脚挑了挑，瞳孔一缩，沉声下结论“不觉得自己有错”
周元点头“目前看，是没悔意。”
从李彩华家里带回局里的小皮箱，证物部把衣服都给装进了塑封袋里。
由于花槽和水渠里的尸体，除了杨雪和后来通过dna配对上的李芳，其他几个受害者还暂时寻不到家属，沈睿就让魏茸和许笑歌亲自开车去接老太太过来。
去的时候也嘱咐他们先不要说李芳遇害了，就告诉老太太找到李芳线索，希望她来瞧瞧。
至于杨雪死亡前和秦风还有他们的朋友刘玲见过面，就干脆把两人给叫过来辨认证物。
证物室里，警员把从李彩华家里带出来的衣物给置放在台上。
刘玲盯着衣服看了许久，在大脑里搜索当天的记忆，点头，确认道“是这套衣服。”
女人和女人相处的第一观感，很多都是从外形还有衣物开始。杨雪的衣柜里有很多刘玲花一个月工资都买不起的衣服，对于好看的衣服，每回和杨雪出去玩的时候，刘玲都会多留意几眼，有时候眼神太直晃晃，杨雪心情一好，就会对她说“等我穿多一次，就送你。”
而此时置放在证物袋的那套衣服，恰好是杨雪说过下回就要送她的衣服。
因此她记忆深刻。
李芳的老母亲本来不愿意来，沈睿嘱咐他们两人去超市买了一大袋米和两桶肉再买了几块黑猪肉，拎着上门，正在家里清数从外面捡回的饮料瓶数量的老太太，才勉为其难答应了。
坐在车上，魏茸和老太太搭话，她问“阿婆，你怎么不愿意去警局”
老太太看着窗外，那双浑浊的眼珠子顺着沿途移动的风景在转，她面无表情地说“去了有什么用回不来的。”
魏茸心里咯噔响起，扭头看向对老太太这话同样有些诧异许笑歌，深怕触动了老太太哪根弦，又小心翼翼的开口“这阿婆，这次过来只是辨认物件，你别多想。”
老太太扭头看向魏茸他们，眼里并没波澜，“老太婆我心里明白。”
魏茸和许笑歌彻底不敢再随便开口去说话了，深怕老太太一个难过，就不知怎么哄。
车里气氛有些萧条，魏茸想快点回到局里，把这重担交给老大。可沉默了许久的老太太忽然开口，“我也不抱希望能找到。那丫头那天离开后，那么多年了，我时不时都会做梦梦到她说自己很冷，我让我孙子给她画了一些衣服烧了，就没再来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像雷一样在魏茸他们两人心里给炸开，一种湿润的感觉瞬间漫上了心头，魏茸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最后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所有现金，塞进老太太手里。
老太太也不客气，拿到就收起来，“小姑娘挺大方的，回头我要给我孙子买些书看。”
见魏茸给钱老太太，许笑歌也忙不迭的把自己这个月的零花钱都掏出来给她。
老太太笑了起来，把钱一拢，又收起来“你们这俩人，心好面善，真真是一对好情侣。”
说着老太太还对着许笑歌竖起大拇指，惹得许笑歌脸红耳热，又烧起来了。
回到局里，老大来接老太太去证物室。
看到密封袋里的那件衣服，老太太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头“是那丫头的衣服。”
刘玲和老太太已经确认了衣服，秦风也过了过场。
一行人完成了来局里的任务后，沈睿先让其他警员把老太太给送回她家里去了，因为过了吃午饭的时间，就让魏茸他们带刘玲和秦风去局里的食堂打一个小灶。
这些确认工作给做好后，已经距离李彩华被押送到局里过去了四个小时了。
看着监控录像里李彩华靠在椅背上，脚甚至还放松的伸长，身形呈现放松的状态时，周元拍拍手，让人去监控室里，把李彩华给押往林如辉隔壁的审问间。
做这事情前，周元还特意嘱咐站在林如辉门外看押他的警员，故意把门给打开，让林如辉看到李彩华过去这一幕。
沈睿嘴角往上扬起，露出笑意，“吓他”
周元看了他一眼，“嗯。”
人最害怕的东西，其实大部分都是在自己的想象力里加持出来的。林如辉不清楚李彩华为什么在这里，这时他如果想象力太好，就容易把心里想要藏起来的点，放大成胡思乱想。
这时候，给他时间发酵，等再次审问的时候，他会比你想象中更容易露出马脚。
两人走进李彩华所在的审问室里坐下，看着和他们面对面坐着的女人。
到了新的环境，李彩华却在长时间的自我对战后，重新冷静了下来，两眼目视着周元他们两人，“警官，我女儿知道这件事”
“以后会知道的。”沈睿面无表情地说道，“花槽里有四具尸体，除了李芳，其他三具受害者尸体，你把她们的名字说出来。”
李彩华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
沈睿用记录用的笔敲了敲桌子，盯着李彩华双眼，目光严肃而极具威慑力，寒声道“说出来，不然我让你女儿过来听她妈妈的杀人事迹。”
“警官，你这样是威胁我吗”李彩华也是一个高学历的女人，她知道自己说多错多，所以打定主意不再透露自己的底细。她要去找一名律师，让律师替自己说话，“我不知道。”
“砰”
沈睿忽然用力拍了下桌子，巨大的声响也骇了李彩华一跳，猛地抬头看向沈睿，很明显被吓了一跳，正要说话，她正要说话，可沈睿并没给她机会说话。
沈睿掏出手机就打电话，“魏茸，你去刘文家，把刘岩给带来警局。”
挂上电话，沈睿目视李彩华，冷笑“行吧，你不愿意说我强求，我让你女儿来听我们的问题，你家里箱子的事情是你女儿告诉我们的，保不齐你女儿还知道一些其他事情。”
匪里匪气的沈睿很少见，但一旦出现却足够让人打颤。
一直坐着没说话的周元，柔声说“你女儿很喜欢和我说话。”
李彩华眸子骤缩，咬牙就是不愿意开口，“我要找律师。”
“可以，谈话结束后你可以随便找。”沈睿横眉冷对，声音有些粗犷，用笔头戳着桌子，发出“砰砰”声，“你女儿见过李芳，不过她还不知道李芳死了，待会我们可以让她帮我们确认下受害者尸是不是真的是李芳。”
虽然沈睿口口声声都拿刘岩做话题的切入点，但实际上，他也就只是说说，吓吓李彩华。
而李彩华虽知道沈睿他们不会把刘岩叫来看尸体，但心里还是有所顾虑。
毕竟现在衣服证据都在她家里找到，她也明白自己这是逃不掉了，找律师只是想要后半生没那么难看，可她这身体的，说到底，也撑不住多久。
李彩华沉默地看着周元他们，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刘笑笑，方婷，杨洁慧，都是以前在工厂干过的工人。”
沈睿“为什么杀她们”
“她们贱。”李彩华有些嫌恶地说道，“年纪轻轻就去勾搭别人丈夫，活该。”
沈睿“这些死者里，她们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情”
看了他一眼，李彩华咬咬牙“没有。”
“没有伤害你，没有损害你利益。”当刑警多年，其实见过很多不同的人，可李彩华这一类人，他一直都觉得在罪犯里算是独一份的冷血，“就因为当小三的事情，被你杀了”
李彩华很不满意沈睿的话，情绪有些上来了，她冷冰冰地说“她们当小三就该死。”
“那找情人的男人，你动手杀了他们吗”沈睿忽然开口问出这个问题。
李彩华霎时愣住。
沈睿“做人小三固然是一件错事，但这也是道德上的败坏，还不到需要用命来偿。按照你这想法，这些女人当小三该死，那找小三的男人，管不住自己身体，是不是也应该死”
李彩华被震住，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睿，张了张嘴，最后却无话可说。
“为什么不杀了刘文”沈睿继续追问，语气越发冷和低沉，就如铁锤敲在李彩华的心里，他扫了愣住的她，接着说“不杀了那些出轨的男人”
李彩华沉默。
周元替她回答了，“因为你觉得自己弱，对抗不了男人，只能对同样的性别女人下手。当然，你也是犯贱，因为你内心也是主导你，但你自身容貌和身材，让你没条件。”
都说能打疼自己的，都是自己心里最在意的东西。
李彩华尖叫起来“我没有”
“没有吗”周元轻笑，那笑声如风，绕了李彩华几圈，叫她更觉得刺耳，更觉得自己的自尊被无情的践踏。周元无视她的尖声怪叫，继续说“没有你为什么要在半夜偷偷地穿那些被你杀死的女人的衣服”
李彩华气得嘴唇都在发抖，嗓子都开叫劈了，“我没有，我没有”
“因为你自己渴望成为她们那种人。”揭人伤疤是不对的，可如果揭的是一个批着羊皮的狼人皮衣，他觉得是正确的，“但是你自身条件太差。比你年轻十岁的刘文是因为你的钱，才和你结婚，但结婚后，他应该是每天对你打骂，讽刺你长得丑，你身体没吸引力，对吗”
李彩华眼里藏着恨意，“他是个畜生”
“他是畜生，家暴妻子的男人都不是人。”周元收敛了笑意，忽然压低声音，微微低下头，眼眸往前看着李彩华，好似要吃人那般，一字一顿说“可你杀人，是魔鬼。”
说着他嘴角斜挑，“你恨他，可你发现没有，你和他一样是魔鬼。”
李彩华摇头又尖叫起来，“不一样，刘文他们是畜生，我生病做手术后，他故意把女人带回来，当着我面和方微微那贱人搞一会儿，我只是报仇”
这话说出来就让沈睿怒火中烧，大手往桌上一拍，再次把已经惊得失魂落魄的李彩华，给吓走了三魂六魄，他愤怒地说“报仇你杀的人和你有关系吗”
李彩华瞪大眼，一时语塞。
周元用膝盖碰了碰沈睿，示意他冷静下来。他看着李彩华，说“你是怎么知道那些女孩子做人小三你选择他们的方式是什么你是不是有一个加了这些女孩子的群”
“群”李彩华眼里藏着迷茫，“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盯着李彩华看了会儿，周元觉得她没说谎，又再次问了遍“你有没有用一种叫企鹅的交流软件，那个软件里的群里有杨雪她们这些女孩子在里面”
李彩华更加发懵，摇头，“我不知道，我没那种东西”
沈睿看了一眼周元，对这个答复有些惊诧。不过从李彩华的表情来看，真不像说谎，而且到了如今这个时候，她也没必要隐蔽。
“那你为什么会选中这些女孩子”
李彩华拔高语气“我都说了，她们都曾经是我工厂的员工，我有留意她们”
沈睿和周元面面相觑。
从李彩华口中得知了她每次挑选的对象都是外来打工的女人，学历都不太高。她认为这样的女人家庭应该也是非常困难的，即使发现闺女很久没联系了，也不会有其他办法。
而她作案的方式就是联系她们，因为是熟悉，她们一般不会生疑，从而去到作案地点，废弃工厂里面的洗浴间，进行杀死。
然后李彩华会利用废工厂的一个水井打水，把血迹给冲走，把尸体给搬出去埋起来。
沈睿立刻派了警员和技术科的同事去废弃工厂，果然在洗浴间里用血迹检测剂，发现了很多血迹
出了审讯室，沈睿却有些迷茫了，杨雪日记本里的那个“联系群”不是李彩华建立和拥有的，她甚至都不知“联系群”是什么东西，那日记本里的那个“联系群”，难道真的只是普通的玩乐群，可为什么杨雪的描述如此诡异
人一个个不见
一整天的连轴转，沈睿打算带周元出去吃一个私房菜。
刚出办公室和刚吃完食堂小灶的刘玲和秦风他们，沈睿觉得熟人见面，周元大概会和秦风说几句话，到时候秦风这家伙保不齐又会当个电灯泡，急忙把周元往办公室里推进去。
周元眉头抽了抽，“”怎么觉得有些无语凝噎。
沈睿两手撑在门框上，高大的身材把办公室的门给挡了个七八分，他探头看着外面站着的秦风，挑挑眉露出笑意，“中午好。”
“”秦风嘴角狂抽搐，忍不住翻起白眼，忽视沈睿朝在办公室里被挡住了路的周元喊话“阿元，老太爷有话让我和你说。”
在办公室里边的周元听到这话扯了扯沈睿的衣摆，示意自己要出去。
可沈睿的脑海里却蹦出了“两人约会餐”要泡汤，假装不懂他意思，对秦风咧嘴一笑，“有什么话你和我说，我会帮你一字不漏的传达过去。”
周元“”
秦风“”
联同在一旁站着的刘玲也一脸“”
只有魏茸像是发现了重大事件那般，捂着嘴巴偷笑。急忙掏出手机在许久都人说话的刑侦科同僚的微信群里发话“大事件，大事件，现场老大在阵风吃醋”
还在局里的警员连忙从不同地方赶了过来，而出外场的同僚，则抽时间发了一个问候
“视频直播，谢谢”
一群人假装沈睿和周元不在那个交流群里，肆无忌惮地聊了起来。
听着不停晃动的手机，周元掏出手机一看，嘴角的无奈瞬间僵化，又扯了扯沈睿，“别闹，有正事谈谈，我谈谈就回来。”
“行吧。”沈睿侧过身让周元过去。
目视着周元和秦风从自己身旁走过去，沈睿半眯着眼扫射着秦风，这才注意到今天的秦风并没穿着快递马甲，反而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西装。
还真别说，西装穿得好，人的气质就会瞬间攀升好几个档次。
这秦风认真打扮起来，还是人模人样的。
想着自己到手的私房菜就这样飞走了，沈睿挑挑眉打算去看看林如辉气急败坏的样子来解解气，可口袋里的手机噼里啪啦响，吵得他耳根都生疼。
掏出手机一看，发现自己的弟兄们在群里聊嗨了，还一条接着一条伤害他的男人心。
“老大真幼稚。”
我就爱幼稚，你们管的真宽。
“老大恋爱的模样，真神奇和微妙。”
想要夸我长得帅直接说，别用词那么抽象。
“老大以后保管是妻管严。”
手指往下翻看，看了一大堆对话，沈睿在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忍不住回了。
他说“妻管严比你们这群单身狗好，单身狗没资格开口ok”
“”
沈睿最近怼人功力有所提升，怼得部门上下哑口无声。
老大，怎么变成这样了
周元领着秦风到了局里的篮球场，打量着秦风这一身行头，轻笑道“习惯吗”
被周元这一打量，秦风有些不自在的挠了挠头发，点头“还行。”
“老爷子让你和我说什么”周元忽然伸手替秦风给掸走落在肩膀上的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