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宣朝,天丰三年,春。
卯时初刻,天刚蒙蒙亮,柳府的家丁仆役已经井然有序的在庭院中忙碌,几个小厮在洒扫花、径,各房的丫鬟忙着收集晨露,管家将廊檐下的灯笼一一吹灭;厨房里的厨娘们则忙着给主子们准备早膳。
幽桂院位于柳府的最北边,最为安静,庭院里只有两个婆子并一个小丫头在忙活,庭院小,没一会儿也就弄完了,小丫头报春提了水进屋,见她家小姐柳英已经起了,便将提来的井水和刚刚于婆子送来的热水兑了,加了玫瑰露,端到柳英面前,让她净面,大丫头紫燕在一旁伺候着。
幽桂院距离远,每日去寿安堂请安要多走些许路,所以柳英向来起的比较早。
“今儿天凉,三小姐出门添件披风吧。”
梳洗完毕,紫燕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半新的浅绿色绣竹披风,对她说道。
柳英看了一眼,道了一声“好”。
柳英在衣着上向来不大用心,全都是紫燕在打理,这丫头眼光极好,她的衣橱里衣服不多,可她总能将她收拾的妥妥当当。就像今天这件浅绿色绣竹纹的披风,穿在她纤长的身上,不但显得人清新雅致,还特别应春景。
收拾妥帖之后,柳英带着大丫头紫燕出门。掀开帘子,晨风扑面,昨晚下了雨,湿润的空气中带着些早春的寒意。小小的庭院中,迎春花和月季已然绽放,墙角几丛兰花也是含苞待放,她养的一只白猫精神抖擞地在桂花树下走来走去,看见她瞄瞄叫了两声。
柳英深深地吸了一口夹杂着花香和青草香甜的湿润空气,嘴角绽放出一抹浅浅的笑,脸上的神情宁静而淡雅,悠然地走下台阶。
比起柳府的其他亭台楼阁,幽桂院未免显得简陋,可是却是属于她的世外桃源。
这里环境清静,风景幽雅,闹中取静,出槛,可观红尘万象,入槛,可避世遁居,正是她上辈子梦寐以求而不得的理想之所。
是的,柳英活了两辈子
她是穿越过来的。
或许,相对于穿越二字,她觉得用“再生人”来形容自己的遭遇更为贴切。
大约四岁左右,一个炎炎夏日的午后,乳母带着她在廊檐下乘凉,夏日闷热,乳母靠着廊柱睡着了,她在一旁追蚂蚁玩,学它在地上爬,爬着爬着,就出了廊檐,爬在了台阶上,台阶的石板很烫手,她慢慢地爬,爬到一半,停了下来,脑海里忽然就忆起了前世的种种。
前世,她是一个21世纪女子,出身农村,没有背景,没有高学历,做着平凡的工作,过着普通的生活,30岁,未婚。
至于她是怎么来这里的,她自己也不清楚,只依稀记得上一世,她下了班在街道上走,斜刺里忽然冲出一辆黑色小轿车,砰的一声将她撞飞,在最后一瞬间,她看见那辆车身上的标志,有点像王冠,之后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然后,就出现在了这里。
茫然中,她抬起头,阳光很刺眼,天很蓝,庭院中的花草树木都蔫儿哒哒的,一丝微风也无,整个世界安静地仿佛就剩了她一个。
这是哪里
柳英当时望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很是有些困惑。
正当她沉思的时候,靠在廊柱上瞌睡的乳母醒了,惊呼道“哎呀我的小祖宗,你怎么爬到那里去了。”她着急忙慌的跑上来,抱起她,不停地抱怨“刚给你换的新衣服,这么一会儿就给弄脏了,回头没衣服穿了,让你光腚子”乳母抱着她一边碎碎念一边往回走。
从那儿之后,柳英就变得安静了。一点小孩子的欢闹作妖都没有。丫头婆子们乐得清闲,自然不会管她,对外还一味夸赞,“三小姐沉稳。”
渐渐地,她从大人的口中整理出信息,得知她所处的朝代叫大宣,立朝已近百载,而她所处的地方是柳府,祖上是开国功臣,出过一任皇后,世袭安国公。不过这一代袭爵安国公的并不是她的父亲柳景泓,而是她祖父的原配妻子所生的嫡长子柳景沐。她的祖母是继妻,只生了她父亲一个。先头的原配倒是生了两子一女。自老安国公去世,嫡长子柳景沐袭爵之后,几房就分了家。
而她,是柳府庶出的女儿,在整个柳家的孙女辈中,行三。生母是良妾赵如意,一个穷教书先生的女儿,生下她之后没两年就病死了。
柳英的这种经历,像极了她在电视上看到的湖南省坪阳乡的再生人现象,只是在她上辈子的记忆中,历史上根本没有一个叫做大宣的朝代。或许,她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宇宙的平行空间吧。
她不是科学家,解释不了这种现象,也不能现身说法,去证实宇宙平行空间的真实存在。这里的人,会把她当妖怪烧死的。至于前世的父母亲人,虽然记忆清晰深刻,但身处不同时空,就算想找,也无从找起。稍微值得欣慰的是,她后来仔细回想,撞到她的那辆黑色轿车上那个像王冠一样的标志是玛莎拉蒂,被这样的豪车撞了,至少赔偿费不用担心,加上她在下班途中出的事,单位也会有赔偿金,加起来应该会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前世父母本就有些重男轻女,有了这笔钱,或许他们就可以给弟弟买一套房子了。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她尽孝了吧。
而在这个世界,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是既来之则安之
有了这样的经历,人就会通透许多。就像柳英,小时候姐妹们争衣裳、争首饰,她从来不参与。衣裳只要干净,能裹体就行,首饰戴多了反而累赘,吃的也不在乎,给什么吃什么,粗茶淡饭也不要紧,她前世本就性情平和,如今更是不争不抢,淡然处世,活脱脱一副看透了红尘的架势。
她本就是庶出,生母早亡,又是这样一副软和性子,在柳家自然是不得宠。不过有一次,她跟着嫡母去寿安堂请安,祖母在佛堂里念经,木鱼声声,香烟袅袅,神案上的观音菩萨庄严慈祥。柳英的全身,霎时间仿佛有电流经过,一阵颤栗,情不自禁地就跪了下去,仰头望着观音神像,想起前世种种,不由得悲从中来。
老太君名唤宁西娘,转头看着跪在一旁的孙女,越看越觉得这孩子圆扑扑的脸蛋有几分像神案上的观音大士,认为这孩子有佛缘,从此,倒是对她上了几分心。
因着老太君的这几分心,柳英这些年在柳府过得还算滋润。柳家女儿该有的她都有,至少公出的帐上,她的一应待遇跟嫡女柳神珠都是一样的,至于人家亲娘私掏腰包给亲女儿做衣裳打首饰,那谁也不能说什么。
去寿安堂之前,柳英要先前往嫡母所在的福荣阁请安,然后再由嫡母带着一同去寿安堂请安。途中要经过后花园。时间尚早,柳英特意绕了一圈,折了两枝含着晨露的桃花。
到了福荣阁,嫡母已经起了,在堂屋里头坐着。
柳英请安毕,献上桃花。嫡母淡淡看了一眼,道了一句“你有心了。”小丫头上前来拿了桃花去插瓶。嫡母随后又问几句家常话,柳英一一答了,二人就此无话。
小丫头端了甜茶上来,柳英坐在东边椅子上,小口喝着。嫡母坐在炕上,闭目养神,手中拿着蜜蜡佛珠手串,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摸着,一个梳着双丫髻清秀可人的小丫头在一旁给她捶肩。
嫡母名叫宁采薇,是老太君的娘家堂侄女,为人干练,还算宽厚,性子有些傲。她跟柳英不亲近,但也不欺负她,一应吃穿用度从不苛待。柳英认为,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毕竟要一个女人对自己老公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好,实在是有些难为人。虽然封建社会一直宣扬女人要贤惠大度,可是从根本上来说,这是违背人性的。
正胡思乱想间,门口响起宁氏身边一等大丫头林芝爽朗的声音“大小姐来了,夫人正等着呢。”
说话间,门帘一动,走进来一个光艳动人的女子,一袭曳地束腰石榴裙,灿若烟霞,明媚似火,肤如凝脂,欺霜赛雪。像一朵半开的玫瑰,最是娇俏可人。
她便是宁氏的嫡长女柳神珠,据说出生时从母胎里带出一颗珠子,视为神迹,恰好柳家孙子辈从申字,申,神也,因此取名神珠。
21世纪网络信息发达,鼠标一动,什么样的美女都能见着,但像柳神珠这样倾国倾城的,还真不多见。只不过这柳神珠性子比她娘更傲,对于像柳英这样的庶女,从来都是不放在眼里的。
见她进来,柳英起身行礼,“见过长姐。”柳神珠却并不理会,径自从她面前走过,对着炕上的宁氏欢愉地喊“母亲”。
一见着女儿,宁氏的脸上便漾出慈祥宠溺的笑容,对于女儿的无礼行为视而不见,拉着她在身边坐下,问她“吃过早饭没”柳神珠说没有,宁氏便吩咐丫头端上几样她平日里最爱的吃食。母女两个一边吃一边亲亲热热地说着说话。
柳英像是一团空气,默默地坐着,碗中的甜茶空了,也无人来添。
不多会儿,良妾宁雪落带着女儿柳非然过来了。
柳英和她们相互见了礼,彼此间也是淡淡的。
宁雪落是宁采薇的远房堂妹,幼年家道中落,父母双亡,投靠宁老太君,为人娴静,长大之后由宁采薇提议,老太君做主,做了柳景泓的良妾,生了一子一女,在柳府颇有脸面。大家都唤她雪姨娘。
宁氏和她们简单说了几句话,待柳神珠吃完了早饭,几人便起身前往寿安堂。柳英站起身,等所有人一一走过,才跟上去,走在最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