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老太爷所在的东厢房有些简陋,除了一张床,一个柜子,便只有临窗处设的一桌一椅,上面整整齐齐摆放着许多书籍,并有一个笔架、一方残砚,里头的墨已经干了。
“老太爷病好些的时候喜欢坐在这里看看书,写写字。”
走进屋内,冯氏见柳荫盯着书桌看,便向她解释道。
柳荫点点头,没说什么。
她能感觉到赵家人对她的亲切,欲想亲近,却又由于种种原因而保持克制。
并非是因为她如今身份尊贵、地位显赫,而是真正意义上源于血脉亲情最天然的牵念。
柳荫从前在柳家没有感受过多少亲情,她不怨不怒,却也养成了内敛的性子。虽渴望亲情,却又不知该如何同赵家人交流,况又有礼教约束在那儿摆着,她也只能是将那一点点渴望暂时埋于心底了。
赵毅将柳荫引倒赵家老太爷的床前。
赵家老太爷面容清癯,闭着眸子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藏青色的棉被,一应枕头垫褥等都十分干净清爽,看得出来冯氏平日里对他的照顾十分细致周到。
“爹,爹”
赵毅轻声呼唤床上的老人,赵家老太爷缓缓睁开眼睛,赵毅欣喜地对其说道“爹,你看谁来看你了”
赵家老太爷虽然病着,可眼神却还好,顺着赵毅的指点看向柳荫,看了半响,浑浊的双眸落下泪来,向柳荫伸出了枯瘦的手,口中喃喃呼唤“如意如意”
柳荫不假思索,上前握住了赵家老太爷的手,看着床上老泪纵横的赵老太爷,情不自禁,唤了一声“外外祖父。”
此刻屋里只有穆子契和赵氏夫妇,并无外人。
柳荫这一声外祖父,一时让这屋里的人心生动容,冯氏不由得落下泪来,赵毅也是背过身去,用袖子悄悄拭泪。
穆子契则是低低地叹息了一声。
赵老太爷情绪激动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拽住了柳荫的手,虽然病着,力气却大,生生勒疼了柳荫。
柳荫也不说,任由他抓着。
最后还是冯氏心细,瞧出了端倪,上前劝说赵老太爷松开了手。赵毅也上前说道“爹,她是姐姐的女儿,叫柳荫,我之前跟您说过,如今已是雍亲王妃。”说话间,穆子契也走到了床前,赵毅又指着他说道“这位,便是雍亲王殿下。今日,他们是特意过来看您的。”
穆子契对着床上的赵老太爷微微颔首致意。
赵老太爷看看柳荫,又看看穆子契,浑浊的泪眼之中满是欣慰,不住地点头,含糊地说着“好好”
众人相顾无言,只是落泪。
冯氏用帕子揩了眼泪,上前说道“今儿是大喜的日子,怎么都哭了呢。公爹,今日我们不但认回了大姑姐留下的血脉,而且啊,夫君他也授了官了,朝廷已经正式下达了文书。”
赵毅从宫里出来回到家中之时,恰逢赵老太爷吃了药正睡着,是以这喜讯都还没来得及报给他老人家知道。
赵老太爷大喜过望,问授了何职。
赵毅答“儿子承蒙天恩,得了宁阳县令一职。”
赵老太爷接连得了喜讯,精神头一下子好了许多,竟然撑着身子坐起了身,谆谆告诫赵毅,说“我赵家诗礼传家,到了你这辈,终于出了个进士。你当官之后,切记要清正廉洁,为百姓谋福祉,万勿令我赵家当年之悲剧再次上演”
赵毅立时就跪下了,郑重承诺,“儿子谨遵父命,儿子上任之后,定然兢兢业业,克己复礼,以造福天下百姓为己任。”
柳荫听着赵老太爷和赵毅的对话,转头看了一眼穆子契。听他们话里的意思,赵家从前似乎是受过什么冤屈。只是这些他并没有告诉她。
赵老太爷说完赵毅,转而又看向柳荫,说“王妃娘娘,论理,我本不该说这些,但你也是我赵家血脉,如今你贵为雍亲王妃,记得需要良谨温恭,睦亲秉礼,为天下女子表率。”
柳荫点头答应“好,外祖父,我记下了。”
柳荫的乖巧,让赵老太爷十分欣慰。望着柳荫那张酷似女儿赵如意的脸,心中又涌起无限愧疚,哽咽着说道“当年,是我赵家对不起你娘,若不是我无能,你娘也不会为了十两纹银卖入柳家做妾,这些年,只要一想起她,我这心里头就难受啊”
赵毅眼见父亲情绪激动,连忙劝道“爹,如今所幸一切都过去了,姐姐在天有灵看见我们一家团聚,肯定也会高兴。您老人家切莫多想,保重身体为要啊。”
赵老太爷虽然勉强点着头,但胸中到底起伏不定,因着女儿又想起那些个前尘往事,更是气血翻涌,顿时咳嗽不止。
赵毅忙上前帮着端茶递水,拍背顺气,如此闹了一通,赵老太爷喝了药,熬不住昏昏睡去,临睡之前眼皮尚挣扎着盯着柳荫看。
赵老太爷睡下之后,那冯氏搁了药碗,拉着柳荫出了东厢房。
柳荫本想着再多陪赵老太爷一会儿,可冯氏说“我们知道王妃娘娘孝顺,可如今您怀着身孕,里面又全是药味儿,万一冲着了可不好。”
说罢,硬是拉着她往中堂去了。
赵毅安顿好赵老太爷,送穆子契出了东厢房。
晚风之中,庭院内翠竹沙沙作响,天上一轮下弦月,朦朦胧胧地。
赵毅和穆子契走在庭院中的碎石小路上,往中堂而去,半道上,穆子契对赵毅说“宁阳路途遥远,又不太平,赵大人有没有想过要留在京都”
赵毅明白穆子契的意思,以雍亲王的身份和势力,要让他留在京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但赵毅却是想都不想就拒绝了,“王爷好意,赵某心领。宁阳虽然贫寒,当地又有黑、恶势力猖獗,欺上瞒下,一手遮天。可正因为如此,那里的百姓才更需要一个正直的官员替他们主持公道,还他们一片朗朗青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