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此刻,天际刚刚微露一道霞光,寂静的宫殿前响起一阵脚步声。穆子贺提着一个食盒,推开了紫阳宫赤红色的大门。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门上兽头衔着的铜环叮咚作响。
大殿内,福寿大长公主跪在神像面前,双眸微闭,手握拂尘,挺直了脊背不懂分毫。
穆子贺走到福寿大长公主面前,放下食盒,将里面的食物一一取出来放在地上,说道“福寿姑姑,昨儿我去圣慈宫给皇祖母请安,她老人家听说你这几日不吃不喝,嘴上虽然没说什么,可我看得出来,她是担心您的,看在她老人家的份上,您好歹吃一些吧。”
福寿大长公主依旧双目紧闭,丝毫不为所动,过了许久,才眼皮微微掀动了一下,却是说道“他走了”
穆子贺道“是的,我的人今日凌晨亲眼看着他出了城,快马加鞭,一路往北。”
福寿大长公主吃吃笑了两声,道“这一回,可终于是走了。”
穆子贺压低了声音问“福寿姑姑,接下去我们该怎么办”
福寿大长公主再度闭上眼睛,只幽幽吐了一个字“等”,然后便再不理会穆子贺。
穆子贺先还不理解所谓的“等”究竟是何深意,然而三天之后,他明白了。
经旬邑王政变一事,世家残余的力量被皇帝连根拔起,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连最后一丝情面都不再留。
更重要的是,此次南军参与叛变,让皇帝对武将起了疑忌之心,加上林望喆的严刑拷问,被抓的武将又牵扯出其他人来,如此东拉西扯,竟是足足有上百人被卷到这一事中。又因先前带领南军叛乱的萧廷和将军乃是当初福寿大长公主女婿闫策的旧部,朝中但凡跟闫策有过交往,尤其是军中将领者,纷纷遭受打压。其中甚至包括了两个在政变当中拼死保护皇帝的虎、骑营将领。
经此一事,南军元气大伤,其他营骑也遭受不同程度的换血。
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再来一场政变,只怕是要比穆子邯当初容易上许多
只不过,第一个举着“清君侧”旗号政变的尚算聪明,第二个再学,那就是愚蠢了。
如果此时穆子贺举兵,就算夺下皇宫,他这皇位也坐不稳。满朝文武不会臣服,远在北境的穆子契他更搞不定,要知道,北境光一个镇北侯就坐拥三十万兵马
所以,一切还是得如福寿大长公主所言,等
柳荫自穆子契走了之后,便日日待在王府内,一心教养儿子,除了必要时给太后请安外,鲜少进宫。
而皇帝自旬邑王政变之外,身子骨差了许多,咳嗽不断加剧,有时候连早朝都上不了,万不得已,竟是将一些个不甚重要的事情放手给了韩王穆子贺处理。韩王个性温和,又礼贤下士,倒是颇得朝中大臣的赞誉,几件事情做下来,也算中规中矩,皇帝便渐渐又放了一些事情给他,以此分担些自己的压力。
柳荫每日只在府中逗儿为乐。穆曦宸爱玩爱闹,柳荫也不拘着他,心里觉着孩子有个快乐的童年比什么都重要。最后反倒是柳景泓看不下去了,认为柳荫这是慈母多败儿,将来迟早误了穆曦宸的前程。在柳景泓的再三催促下,柳荫也请了夫子来府中为穆曦宸启蒙教学,然而这孩子实在太调皮了,人又机灵,根本管不住,每请一个夫子,不下三日,便会被气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柳景泓只能亲自上阵,硬扛着他去了柳家的家学,也不管他是小王爷还是小世子,一个不听话,就戒尺伺候。穆曦宸哭了两回,又委委屈屈地跟柳荫告了几回状,甚至还跑去皇帝跟前哭闹,却都只是无用。渐渐地,也就歇了心思,跟着柳景泓认真启蒙了。
这孩子虽然调皮,可聪明伶俐的紧,一旦认真起来,百个不及他一个,两天就能背下三字经,为了柳景泓手中的一只蚱蜢,半天就能背下一篇千字文。从一开始的勉勉强强被逼无奈,到最后心甘情愿热情好学,就连梦中有时候都能听见他念叨着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论起来,柳景泓是穆曦宸嫡亲的外祖父。
柳景泓对子女不甚上心,到了穆曦宸这里,却显现出了隔代亲的威力。对于穆曦宸,那是既严厉,又疼爱。
如今穆子契远在边关,皇帝身体虚弱,对于穆曦宸的教养心有余而力不足,柳景淼又不在京都,是以穆曦宸身边男性家长的角色,便一直都由柳景泓担任。
除了柳景泓,柳家另外几个兄弟,柳申燿、柳申煚等几个舅舅对穆曦宸也是极其疼爱,尤其是柳申煚,经常将穆曦宸扛在肩头到处晃悠,还带着他去集市。下河摸鱼,上树掏鸟蛋什么都带着他玩,为此还挨了柳景泓的好几顿毒打,可每每打过之后,便好了伤疤忘了痛,依旧带着穆曦宸到处疯玩,柳荫亦是无可奈何。
穆曦宸跟着柳景泓启蒙,时常会在三府出现,那宁氏虽不待见柳荫,对于穆曦宸也谈不上喜欢,可到底不会为难一个孩子,况且人家还是雍亲王嫡子,只能是敬着。又因膝下至今没有孙儿,又瞧着穆曦宸着实聪明可爱,讨人喜欢,渐渐地也生出几分慈爱之心,时不时会抱过来逗弄一回。
两个月之后,时值初秋,柳神珠和韩王大婚在即。
因边关战事吃紧,并未大办。许是为了补偿,婚礼当日,皇帝和徐淑妃亲自驾临韩王府,这可是当初连穆子契都没有过的待遇。
婚礼当日,韩王府红绸遍布,阖府上下喜气洋洋,是晚,柳神珠带着足足一百二八抬嫁妆进了韩王府的大门。
皇帝亲自为二人主婚,事后一对新人向皇帝敬茶,皇帝接过媳妇茶乐呵呵地喝了。许是因为人逢喜事精神爽,皇帝看上去面色红润,气色好了许多。这些日子以来,皇帝的身子好了许多,早朝也已然恢复了正常。
只是韩王大婚过后,皇帝回宫之后没多久便昏到了,太医说是因为皇帝身子虚弱加上来回奔波的缘故,将养几日便会好转。之后,皇帝的身子便一直时好时坏,朝中许多事宜,都交由韩王处理,但不论身子骨如何,最为关键的几样,比如任命四品以上的大臣、以及户部税收、军中事务等,皇帝始终牢牢地攥在手心。韩王也并无丝毫想要染指的迹象,凡事只坐自己该做的,其余的,绝不越雷池一步。
连着几个月来,朝廷内外都无甚要紧之事,眼看着就进入了深秋。雍王府后花园的红枫红彤彤一片,如火烧一般;莲花池里繁密的荷花就只剩了枯枝败叶;几棵金灿灿的银杏,华美壮观,秋风一吹,落叶翻飞,遍地黄金。
穆子契寄了几封家书回来,信中说他一切安好,还与柳申烽碰了面,如今柳申烽已是正五品的定远将军,在军中能够独当一面了。只是始终未有提及战事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如此寻常又过了些时日。某日凌晨,常靖突然回京,风尘仆仆,一路风霜。将柳荫从睡梦中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