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犬狄国之所以在经历大败,国中空虚之际,勉强派察不耶罗攻打北境城,乃是因为有人向犬狄国王告密,说大宣国中即将动乱,北境城守备不足,只要他们在这个时候攻打北境城,便可使雍王穆子契腹背受敌,届时,北境城中所有粮食,尽有他们拿去。大宣朝的下一任新皇还会送他们两座城池
消息是通过犬狄在大宣朝盛京城的密探传回来的,绝对可靠。而他们之前攻击北境城,北境城虽然勉力抵抗,却毫无还击之力,也证明了那个消息的真实性。
只是在察不耶罗的内心深处,其实并不愿与大宣为敌,他更愿意两国修好,互通边贸,百姓安居。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在柳荫的游说之下,选择暂时休兵。前者才是主因。
因为心怀百姓,所以不论行任何事,才都慎之又慎。
可眼下突然又冒出这么一封信来,如若上面所言为实,那么他便是中了那妇人之计了。
国中父王跟国师已对他私自休兵一事不满,倘若在出任何意外,只怕回去之后,免不了要被治罪。
一时间,竟是陷入两难。
屋内一时沉默,最后大将军说道“王子,倘若北境城中有援军,那我们便立刻撤退,事后,您就说是国师因为不满您停战休兵,暗中派人偷袭,意图挑起两国纷争,到时候,您还可以趁机斩杀几个国师安排在军中的亲信,既给了大宣交代,又可斩去国师的臂膀,岂非一举两得”
察不耶罗听了眼睛一亮,觉得此计甚好,当即便命令大将军“好,这件事情就交由你去办,务必要刺探出北境城中的虚实。”
“是”
犬狄大将军领命而去。
是夜,凌晨时分,一支乔装改扮穿了夜行衣的犬狄士兵,轻装简行,借着夜色隐蔽,悄然接近北境城的城门。到了城楼下,忽的射城楼上的大宣士兵射出箭羽,城楼上的士兵立即反应过来,大叫“不好,犬狄人又来攻城了。”
霎时间,北境城中燃起火把,守军倾巢而出,严阵以待。
那一小支犬狄军,来往纵横,犹如野狼一般,凶猛彪悍,灵活自如。东一箭,西一箭,忽而往左,忽而往右,引得城楼上的大宣守军来回奔走,士兵手中的火把也跟着往来移动
城楼之下,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犬狄国大将军将城楼的情形一一看在眼中,良久之后,忽而下令“撤退。”
犬狄军忽然而来,又忽然而去,惹得城楼上的大宣守军莫名其妙。
大将军回到军营,便跟察不耶罗汇报“王子,属下看清楚了,北境城中根本就没有援军。”
一直在察不耶罗营中等候消息的满脸虬髯将领闻言,嚯地起身,大喝“那女人果然是在骗我们,王子,还等什么,即刻下令攻城吧。乘着那面具鬼罗刹平叛还没成功,咱们给他来个两面夹击,取了他的狗命,正好报了北岭关一役的大仇。”
察不耶罗冷着脸,如同凝结了一层寒霜,放在案几上的双手紧攥成拳,冷声命令“吩咐下去,立即攻城。”
清晨时分,天刚刚蒙蒙亮。柳荫的营帐中突然闯入几名手执兵刃的犬狄士兵,好在柳荫和紫鹊这几日每日都是和衣而睡。
那几名犬狄士兵凶神恶煞,不由分说,便将她二人捉住双手押了出去,用的劲极大,柳荫只觉得胳膊就像要被卸了似的,一阵钻心的疼。
柳荫和紫鹊一路被押到了城楼下。只见犬狄人全副武装,罗列森然,排兵布阵站立,正同城楼上的守军对峙着。
城楼上的曹副将见到被犬狄军押过来的柳荫,顿时眉头紧蹙,面色灰白。
柳荫被犬狄押着走到犬狄军的军旗之下,旁边骑在马上为首的将领,正是察不耶罗,柳荫仰头问他“二王子,你这是何意”
不待察不耶罗回答,他旁边同样骑在马上的大将军率先说道“何意你这个女人满口谎言,欺瞒二王子。今日,我们就先杀了你祭旗,然后再攻占北境城。”
柳荫心道想必是犬狄军已然发现所谓的援军不过是一个骗局,所以又要攻城,心中有些忐忑,但还是强自镇定,说道“二王子,我先前说的话,并非全是谎言,看得出来,你是个仁厚之人,心怀犬狄国百姓,难道你不认为两国和平,互通边贸才是最有利之举吗只要你今日退兵,我向你保证,之前所有事情,既往不咎,两国先前所有和谈内容,依然全部有效。”
柳荫企图利用察不耶罗的仁善之心,再度说服他。
但察不耶罗身边的人却不给她这个机会,那个头发棕黄的大将军立即说道“王子,这个女人满口谎言,居心叵测,您千万不要被她给骗了。眼下北境城中守备空虚,正是攻城的大好机会,等他们的援军一到,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察不耶罗细长的眼眸迸射出一股凶光,坚定了攻城的想法,大声下令“把这个女人绑上战车,走在最前面攻城”
接到命令的犬狄士兵,一瞬间就像是闻到了鲜血味道的孤狼,一个个蠢蠢欲动,跃跃欲试。
柳荫被犬狄人绑到战车上支起的十字形的木杆子上,双手张开,就像是被钉到了十字架上的耶稣。
犬狄人推着绑着她的这驾战车缓缓前进,数万人的军队,脚步同时踏起落下,就连大地似乎都在颤抖。
敌军气势汹汹,而城楼之上的守军却是心慌意乱,虽有箭矢,却因顾忌柳荫而不敢随意施放,只能眼睁睁看着黑压压的犬狄军一步步靠近城楼。
柳荫见状,心下一横,抱着必死的决心冲城楼上高喊“曹将军,无须顾忌我,守城要紧。”
听见柳荫的喊话,曹副将把心一横,挥手下令,“放箭。”
刹那间城楼上几百支箭羽乌压压朝这边射来,柳荫闭上眼睛,听天由命,只听得耳畔有风呼啸而过,紧接着便是丁铃当啷的声音,那些箭射中了一些犬狄士兵,但大多都给他们的盾牌都挡住了。
柳荫再度睁开眼睛,映入眼眸的是乱麻一般的箭羽横飞,还有大宣守军从城楼下投放的石块
她一动不动,平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有穆子契,有曦儿,有幽桂院中满架的紫藤花,她于花下那些闲散幽适的时光,也有柳景淼,柳申烽,甚至柳神珠,还有前生的父母。
她知道,生死不过轮回,一个生命的结束,就是另一个生命的开端,曾经她很想要回去,但是现在,有太多的不舍,她不怕死,但却不想死
就在柳荫不甘而又绝望之际,不远处的城门忽然开了一道缝隙,一匹红棕色的骏马驮着一个身穿银白色铮亮铠甲的少年将军,朝这边疾驰而来,在他的身后还跟了一支同样身穿银白色铠甲的士兵,个个英姿勃发,雄赳气昂。他们出来之后,城门又迅速关闭。那少年将军一边策马奔驰,一边冲着犬狄军大喊“狗贼,快放开我嫂嫂。”
竟是一道娇脆的女声。
柳荫楞了下,随即看清来人,嘀咕道“清真”
只见蒋清真胯、下的骏马奔驰十分之快,眨眼间便冲到了犬狄军前。
犬狄军猝不及防,忽的被人冲入战阵,一时慌了阵脚,被蒋清真手起刀落,斩杀了两名将领。
其他将士则冲到柳荫身边,以她所在的战车为中心,同犬狄军厮杀起来。乱军之中,有人挥刀斩断了绑住柳荫的绳索,柳荫双腿疲软,身子往下滑,被蹲在战车上的紫鹊接住。
负责驾驶柳荫这辆战车的犬狄士兵早已被杀,周围全是兵刃相击的铿锵之声,到处都是鲜血飞溅。
厮杀中,蒋清真退到柳荫身边,问她“表嫂你没事吧”
柳荫摇头叹道“傻丫头,你来做什么你要是出了事儿,舅母她”
柳荫话未说完,蒋清真一边挥刀击杀两名冲过来的犬狄士兵,一边喊道“放心,我出来,我母亲知道”说完又退至柳荫身边说“待会儿我们护着你们往后退,你们死命的跑,城门会开一条缝隙放你们进去”
柳荫道“那你怎么办”
蒋清真喝道“别管我。”
说罢,又冲入战阵,同敌军厮打在了一起。
随后,有两名士兵护着柳荫和紫鹊往城门方向跑,曹副将瞪大眼睛在城楼盯着下面的一举一动,只要柳荫一靠近城门,就下令开门放她们进来。
察不耶罗发现了他们的意图,取过弓箭,对准柳荫脚射了一箭。眼看快要到城门了,柳荫却忽觉小腿上一阵刺痛,人猛地朝前栽去,另外几人不得不停下来扶她,不过瞬间的功夫,犬狄军便追了上来。
一旦被犬狄军缠上,就算到了城门前,曹副将也不可能下令开城门放她们进去了。
柳荫似乎陷入了必死的境地,她到没什么,只是连累了蒋清真。
而蒋清真,将营救柳荫没有成功,心下气恼,身上却仿佛多了一份气力,越发下了狠劲,一边斩杀犬狄人,一边高喊“老娘今日第一次战场,多杀几个犬狄狗贼,就算是死,也值了。”
说话间,手中的环首刀嚯嚯飞舞,刀光闪烁处,便是飞溅的鲜血和倒下的敌人。
再勇猛的武士也会有力气用尽的时候。蒋清真虽然武功了得,可到底是女子,随着犬狄军车轮战似的一拨又一拨的人往上冲,很快便觉体力不支,渐渐往后退。
曹副将在城楼上将一切尽收眼底,看着被犬狄军包围的蒋清真等人,绝望的闭上了眼睛。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忽然有人喊道“将军,援军到了。”
曹副将倏然睁开双眸,一时间回不过味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了一句“什么”
就在此时,一队精锐的骑兵由南向北飞速而来,曹副将定睛一看,为首之人,正是定远将军柳思成。
曹副将连忙奔下城楼,迎接柳思成,但是当他看见柳思成身后跟着的不过百余人的骑兵之后,眸中的希望却又瞬间黯淡了下去。
柳思成看出了曹副将的忧虑,说道“我率骑兵先行,王爷的大军在后面,随后就到。”
曹副将这才放下心来,心道北境城总算是有救了。这个时候,却听柳思成说道“开城门。”
曹副将顿了一下,劝道“柳将军,外头有数万犬狄军,您的骑兵虽然骁勇,可也挡不住几万人呐,不如留在城中,我们一起守着,等王爷的大军到了再出城迎战不迟”
柳思成却是马鞭一挥,指着曹副将大吼“我妹子在外头,开城门。”
曹副将愣怔了一瞬,但仍继续劝道“柳将军,你可要想好了,一旦你出城,在王爷的援军未到之前,不论发生什么,末将都不会打开城门。”
柳思成毅然决然道“我知道,开城门吧。”
曹副将不再多言,下令打开城门,待柳思成的人马全部出城之后,立即关上。
蒋清真渐渐体力不支,连连后退,她带出来的人已经全部阵亡了,就剩下她一个。
她将环首刀支在地上,躬着身子喘息,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看到柳荫安然无恙,松了口气。
柳荫一瘸一拐走上前扶住蒋清真,蒋清真喘息着说道“嫂嫂,对不起啊,我没本事,还是没能救你。”
柳荫落下泪来,哽咽着道“傻丫头,谁说你没本事你是我们大宣朝最勇敢的女子,也是大宣朝历史上第一位女将军”
蒋清真惨白的面容上露出一丝费力的笑容,轻声说道“真的吗那这一次我们回去,你去跟表哥说,让他封我做大将军,好不好”
柳荫哭着答应“好”。
犬狄军并没有给她们太多的时间,不过两句话的功夫,又缓缓朝她们逼近。蒋清真强撑着身子站起来,握紧手中的环首刀,准备应敌
这个时候,城门忽然又开了。
俩人回头,只见柳申烽领着一队骑兵纵马飞奔而来。柳荫泪痕满布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抹灿烂的笑容,冲着柳申烽叫“大哥”。
柳申烽就好像是天神下凡,高大英勇,给了柳荫无尽的安全感,一瞬间,她仿佛什么都不怕了。就像是迷路的孩子,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大人。
柳申烽飞快地冲到柳荫身边,骑在马上低头问她“三妹,没事吧。”
柳荫摇头说,“我没事。”
柳申烽看见了她流着血的小腿,但情况紧急,来不及多说,只是道“你们往后退。”然后便领着他的骑兵部队冲入战阵同犬狄军厮杀在了一起。
柳荫和蒋清真相互扶持,退到了城墙脚下。
此时情况已于先前不同,犬狄军离城门太近了,曹副将已经不可能给她们开门。
好在柳申烽骑兵个个骁勇,以一当百,加上犬狄军看见北境城援军已到,一下乱了军心,战斗力大大减弱,竟是被柳申烽的骑兵左冲右围杀了一大片。
柳荫和蒋清真站在墙根底下,看着前方柳申烽的骑兵部队,只见他们百余人分开三队,冲入敌军,一阵砍杀,忽而又合在一处,气势如虹数万的犬狄军,竟然被他们这一阵冲突杀的乱了阵脚。
柳荫看不懂兵法战阵,蒋清真却是看得津津有味,赞叹道“早就听说这位定远将军骁勇善战,用兵如神,今日可算是见着了。”说完,忽然又想起什么,转头同柳荫说“你放下叫他大哥”
柳荫点头“他真名叫柳申烽,原是安国公府柳家三房的嫡长子,也就是我亲大哥。”
蒋清真兴奋极了,说“表嫂,回去之后你跟你大哥说说,让他叫我兵法吧。”
柳荫哭笑不得,都这个时候了,蒋清真竟然还有闲心想这些。但架不住她百般央求,只得答应“好好好,回去我跟他说。”
蒋清真这才消停,继续看着前方的战况。
此时柳申烽的骑兵仍然占据上风,但察不耶罗也并非等闲之辈,反应过来之后,立即下令军队稳住队形,同柳申烽的骑兵部队展开一场殊死之战。
蒋清真看得拧了眉头,说“你大哥虽然用兵如神,可对方人实在太多了,只怕最后也仍然难以化腐朽为神奇。”
柳荫压制住心中的不安,说“大哥来了,王爷肯定也快到了,放心吧,我们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