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敛脸上泛上不忍神色,“顾湛他自小懂得隐忍,行事周全深沉,对自己尤其狠得下心。他一腔血性,为了脱离继母魔掌,决心孤身参军。为了克服那些症状,他把自己重新关入暗室中,整整十日,完全凭意志力克服了对幽暗的恐惧,十日后他走出暗室,身上冷汗如瀑,将衣衫全部浸透,甚至被折磨的脱了相当年他不过十三岁啊”
杜敛双目微红,仰头望天,“他从行伍士兵一步一步走到辅国将军之位,用了整整十年。这两年他身居高位,虽有锋芒毕露之色,但心思洞明,愈发深不可测。陆姑娘,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杜某深知你并非凡世俗女子。你今天问了我此事,我悉数据实以告,但也有一事相求。”
说罢,他看向陆茗庭,神色满是郑重,“别看顾湛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其实他疑心很重,从不敢轻易相信别人。这么多年来,他身边除了亲卫,从来没有过女人,陆姑娘,你是第一个。所以,我真心希望,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陆姑娘都不要背叛他。”
陆茗庭心中悲恸至极,也心疼至极,她咬着唇,强忍着夺眶而出的泪,颤声点点头,“杜公子,我答应你。”
顾湛服过了解药,经脉中的银霜剧毒悉数退散,心头的隐痛也逐渐消退。
陆茗庭端着汤药进门,落坐在床榻边为他喂药
宽阔的床榻之上,高大的男人一张俊脸苍白无血色,正神态懒散地倚着靠背半躺着,瞄见陆茗庭泛红的眼圈,脸色一沉,“谁惹你哭了”
话是对身前的美人说的,杀气却是冲着杜敛去的,杜敛心头一跳,忙转身关上了门,“与我无关,与我无关我先出去,你们慢慢喂药”
陆茗庭手中瓷勺轻轻一抖,想起方才杜敛那番话,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
她摇摇头,樱唇微抿,勉强笑了笑,“我没哭,也许是方才煎药的时候火太大,熏到了眼睛。将军快喝药吧,凉了就不好了。”
顾湛也不疑有他,被陆茗庭一勺一勺地喂着药,望着她瓷白娴静的侧脸,觉得一颗心都熨帖温热了起来。
刚喂完药,丹凤眼和络腮胡便带着人来了,说是主公有请,让五人移步到议事厅。
议事厅中,一名身着墨绿色绢袍的儒雅男子长身玉立,冲顾湛深深一拜,“鄙人贾公明,见过辅国将军,将军在沙场抛头颅洒热血,救大庆万民于水火,贾某人崇敬之至不料这次阴差阳错,我的手下三番两次冲撞了将军,贾某人深表歉意”
此话一出口,白嘉会、杜敛脸色皆是一变。
白氏、王氏、贾氏三大家族,曾是江宁地界最有权有势的三大名宦世家。
贾氏老爷贾裕曾经任两浙都指挥副使,掌管江宁军事,五年前被宋阁老揭发贪污军饷之罪,被皇上下旨抄家,诛灭九族,一夜之间,贾氏凋零败落,从两浙官场上彻底销声匿迹。
贾公明,便是贾裕之子。
顾湛噙着一丝冷笑,掀了衣袍落座于上首的八仙椅上,淡淡开口,“贾公子费尽心机,威逼利诱我等到此地,顾某敢问一句,贾公子是如何从五年前那场祸事中脱身,又是如何在这隐雾山上落草为寇的”
贾公明立于下首,儒雅眉眼间弥漫起悲怆,“两浙官场常常与京城达官显宦勾结,压榨克扣士兵的军饷,五年之前,我父亲任两浙都指挥副使,深知官场,不愿和上峰同流合污,不料却被宋阁老一纸御状告上了金銮殿。宋老贼颠倒黑白,参我父亲私吞十万两军饷,元庆帝昏庸无道,偏信奸佞谗言,竟是当堂下旨将我贾氏满门处死”
“负责执刑的锦衣卫指挥使傅云深知我贾氏满门无辜,冒着抗旨不遵的风险放我一命,没想到三年之后,傅云也被宋阁老拉下马,沦为刀下亡魂。我与众位兄弟们不忍放任将士的军饷被蚕食,不愿看着奸佞继续猖狂下去,才在这隐雾山上落草为寇”
往事被时间尘封的太久,一朝被揭开,满目冤屈鲜血淋漓,令人不忍直视,
杜敛沉默片刻,方抬眼道,“难道这就是你们盗取五十万两军饷和千秋贺礼的理由这样一来,你们和那些贪官污吏有何区别”
丹凤眼怒不可遏,“你这庸官我家主公怎么能和那些猪狗不如的吸血虫相提并论”
贾公明拦下丹凤眼,躬身一拜,“杜大人勿怪。我这兄弟脾气虽冲,可本性不坏。”
说罢,他娓娓道来,“三年前,顾将军来两浙监军,将官场整顿肃清,一扫乌烟瘴气,没想到好久不常,景国在雁门关外寻衅滋事,顾将军前脚带兵去了雁门关,两浙官场便又原形毕露,干尽吃人的勾当。以新任两浙都指挥使平瑞为首,狗官们肆意剥脱民脂民膏,就连将士们的军饷也不放过,二十万两的军饷到手,从小官到大官统统都要伸手捞一笔,军饷还没送到军中,便已经所剩无几。军中将士们吃不饱穿不暖,其中心酸难言,不足为外人道啊”
贾公明泪中带笑,“说来讽刺,我们盗取五十万两军饷,只是为了躲过两浙官员们捞油水的贼手我们本想找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将这五十万两军饷直接送到江宁府参军的府上,没想到顾将军和杜大人料事如神,竟是将我们兄弟的行事悉数推算了出来。”
“我和兄弟们落草为寇这些年,没有做过一件烧杀抢掠之事。我贾公明父母妻儿俱丧,如今满心所求,便是手刃宋贼,为亡父伸冤,告慰无数冤臣的在天之灵”
杜敛身居大理寺少卿之位,经手的案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断案一贯公正严明,听了这番冤屈隐情,也忍不住眼眶一红。
他供职大理寺,手握大庆朝法治,岂会不知以宋党为首的大庆朝已经腐朽到了骨子里
元庆帝大肆修缮宫殿楼观,达官显贵纵情声色,大庆朝上行下效,日日醉生梦死,沉沦于奢侈糜烂的销金窟中,导致赋税沉重,民生凋敝。
顾湛听了这一席血泪之言,攥着茶盏的手背上青筋毕现,一张不苟言笑的俊脸沉的如同下刀子一般,他沉默许久,陡然开口问,“贾公子,你可知宋阁老身为内阁辅臣,权倾天下,爪牙遍布朝野”
“我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