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经做了差不多一个晚上的心理准备,模拟了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境,但在看见薛策睁开眼睛的这一刻,戚斐的心头还是铺满了一溜儿丧心病狂的“卧槽”,差点儿就当场蹦了起来
这真的不是在整她吗,为什么早不醒来晚不醒来,偏偏要在如此诡异的情形下醒来
代入薛策的角度去想象一下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就发现自己的身体被五花大绑着,上衣被扒了,还有一只可疑的手正在急色地对自己上下其手好一出色魔大剧。
最百口莫辩的是,她这具身体的原主,本来就是一个色中饿鬼、偷情成狂的人设。这下,薛策恐怕会觉得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再想起上辈子头顶飘绿祥云的悲惨记忆指不定当场就要送她去见耶稣。
系统凉飕飕地补充了一句“这个支线任务昨天就发布了。是你自己硬要拖到他快醒来才做的。”
戚斐竟是无法反驳。
初醒时,从太阳穴迸发出来的那阵闪电般的剧痛,仿佛由上至下,劈裂了人的半边身子,让薛策几乎无法思考。喉咙和嘴唇一天一夜没有沾过水,喉咙干裂得仿佛要起火,弥漫着一股怪异的铁锈味。
不远处的溪流的淙淙水声,加剧了身体里的焦渴。薛策头痛欲裂,从胸腔里发出了濒死般的嘶哑喘息,缓缓睁开了眼。
几乎瞬间,他就感觉到自己正赤着上身,躺在了一片凹凸不平的粗糙石滩上“”
长年累月下所养出的警觉心,并没有因为痛苦而迟钝半分。这种任人鱼肉的体位,向来是兵家大忌。他剧烈地咳了几声,猛地撑起了摇摇欲坠的身体。一坐起来,那条绳子就不堪拉扯,断成了几段,落在了石滩上,只在他这副躯体上留下了浅浅的红色勒痕。
二人的体型悬殊本就摆在那里,他一坐起来,戚斐就一阵惊慌,下意识就往后退了半个身位“呃,你别误会我不是故意绑着你,也不是故意脱你衣服的,我只是想帮你换件干净的衣服而已。”
薛策喘息了片刻,垂着头,声线嘶哑得如磨破的砂纸“你是什么人”
戚斐愣了愣,她都做好了随时转头就跑的准备了。没想到薛策的第一反应,不是对她喊打喊杀,而是问她是谁。
不是吧,她刚才都把脸洗干净了,这张脸应该还是蛮好认的。薛策居然没有认出她来
系统“这是灵窍被封闭的后遗症之一。一段时间后,他的视力就会恢复如常了。”
戚斐“你说什么”
她昨天的确是偷偷想过“薛策只有当场瞎了才不会认出她来”这种事,但也只敢想想而已难不成她的嘴巴突然开了光,就这样把薛策咒瞎了
系统“也不能说是全盲,现在还是可以影影绰绰地看见一点轮廓的。”
也就是说,薛策现在最多能分辨人畜和性别,多的就没有了。至少,肯定看不清她的脸的。
系统“是的呢。很棒吧”
戚斐“”棒你个大头鬼啊这根本没什么卵用啊,既然迟早都要恢复的,现在也不过是把死期往后推了一点儿罢了。
和系统对话了一阵子,在表面看来,不过是片刻功夫。蹲在旁边的薛小策已经代替了她,用稚气的声音答道“我们我们是好人。”
在孩子的逻辑里,这个不怕火的男人在昨天晚上救了他们,算是好人。可他们也是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这个人从信阳城里搬了出来,自然也算是好人了。
这个稚嫩的童音一传入耳中,薛策的身体便僵住了,呼吸陡然深快了几分。
“没错,你不记得了吗昨天晚上,我们在信阳城东的一间男娼馆里遇到了你,你晕在了地上。我们两个就一起将你抬出来了。这里是信阳城西南方向的一片树林,已经没有羯人追来了。”戚斐偷觑他神情,小心翼翼地说完,才试探性地将那件衣服拿近了点儿“我刚才真的不是故意绑着你的。但我们抬了你一夜,实在是没力气了,只好用绳索将你拖到这里来了那什么,天气这么冷,不如你先穿上衣服吧”
靠近薛策时,她深吸口气,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藏起了那一丝毛骨悚然的紧绷与战栗。唯恐呼吸的节拍乱了,就会让薛策察觉到她心里有鬼。
薛策的眼型狭长,瞳孔色泽十分幽暗。纵然知道他现在看不见,但当他的视线扫过来时,戚斐还是会有一种被他盯着的感觉,一放下衣服,就飞快地缩回了手。
薛策的手在地上缓缓摸索了一下,触到了那件衣服,没说什么话,就自己将衣服穿上了。
戚斐暗暗松了口气。
薛小策锤了锤蹲得有点儿麻了的腿,改为坐了下来,好奇地瞅着薛策,问道“哥哥,你是哪里人呀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薛策的嘴唇微微抖动了一下,仿佛想抬起手来,碰一下孩子,但又忍住了,想了想,低声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一听就与羯人的语言截然不同。戚斐一头雾水,可薛小策的双眼,却在瞬间睁得溜圆“”
系统“他在用东岳妖族的语言和薛小策说话。”
戚斐恍然大悟。不愧是龙傲天,还真聪明。
原本对薛小策而言,他只是一个凭空出现、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现在暴露出他会使用东岳的语言,不仅可以迅速与薛小策打开话匣子,还能防止她这个无关人员偷听。
凭借对自身的熟悉,他握着那么多筹码,只要抖出一些薛小策的身世秘密,获得一个八岁小孩的信任,只是分分钟的事。
果然,听了一会儿,薛小策的眼眶就倏地红了,急切地用东岳的语言问了几句话,不由自主就抓住了薛策的袖子。
戚斐被晾在了一边,满脸迷茫。这一大一小的对话,在她耳中大概就是这样的
“”
“”
戚斐“”
幸好有系统给她做了一个翻译总结“薛策告诉薛小策,自己是他的舅舅,即是绫茉姬的弟弟,只不过一直都生活在北昭。最近回到东岳,才知道薛小策失踪了,特意来北昭找他的。”
戚斐的手指动了动,装作迷茫的样子,心想这真是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一个答案。
这样说了,就可以解释他为何会知道那么多关于薛小策的事了。再加上,薛策的相貌本就与绫茉姬几分相似,确实也很符合“舅舅”的设定。
不过她可以理解薛策的做法。背后的真相太过残酷和沉重,八岁的薛小策无法承担,也未必理解得了。还不如别告诉他,在小孩儿的心里保留一块天真的净土。
揪着薛策问了许多问题,薛小策的神色慢慢地从怀疑和警惕,转变为了激动,双眼毫无征兆一红,啪嗒啪嗒地就掉下了一串金豆子,扑到了薛策怀里,哽咽着哭出了声,口齿不清地反复说着几个词。
薛策的眼眶也有些红,深吸口气,展臂搂住了孩子,顿了顿,又有些不熟悉地揉了揉孩子的后脑勺。
薛策似乎没有和小孩子这种柔软又爱哭的生物相处过,像个新手爸爸。
戚斐想。
不过想想也是,他上辈子死的时候,也才二十一岁,刚成为大人不久,也没机会拥有自己的孩子。
薛小策趴在了薛策怀里,嚎啕大哭。尽管这个怀抱硬邦邦的,和他娘亲的完全不一样,但这毕竟是几个月来,他找到的第一个可以保护自己的亲人。
哭得急了,一张小脸憋得又皱又红,还“啵”一下,喷出了一个鼻涕泡泡。
直至将这几个月以来受到的委屈和欺负都狠狠地发泄了出来,他才慢慢地止住了眼泪,余光瞥见了旁边的戚斐,孩子使劲地擦了擦眼睛,笑中带泪地说“姐姐,他是我的舅舅,他是特意来信阳找我的。”
刚才,孩子已经和薛策复述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包括昨晚逃出信阳的细节,过程与戚斐所言没有多大区别。薛策的神色略微缓和,没有刚才那么戒备了,转头看向了戚斐,干裂的嘴唇缓缓动了动,声音有些虚弱,却是平静而诚恳的“谢谢你。”
戚斐忙不迭摇头“不谢不谢,我才要感激你呢。昨天多亏了你,我才活了下来。”
薛小策注意到了什么,说“舅舅,你的嘴唇出血了,喝点水吧。”
薛策咕咚咚地喝了许多水,身子微微一晃,从地上站了起来。戚斐作势关心“我来扶你吧。”
他似是不喜欢和人有身体接触,声音低而冷淡“不必了。”
戚斐本来就不是真心想扶他,就是清楚他这一点,才故意这么说的开什么玩笑,她和他之间又不是言情小说的男女主角那种甜甜蜜蜜的关系。她更不是抖,躲他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真的想靠过去。
就在这时,树林里忽然传来了一阵纷杂的马蹄声,惊飞了不少晨起的鸟儿。
戚斐略有些讶异,转过头去,就看见了溪水的对岸,几辆马车从树林里钻了出来,停定了。几个家仆搀着一个身材矮胖的公子下了地,看样子,也是从信阳里逃出来,想在溪边装点水喝的。
薛小策有些紧张地抱住了薛策的腿“舅舅,对面来了好多人。”
他们能看见对方,对方自然也将他们三人收入了眼里。
那矮胖的公子一眼便看到了溪边的戚斐,眼中闪过了一丝惊艳的神情,忍不住整了整衣襟,似乎想趟过溪水,和她说话。
戚斐却想到了昨天晚上的那个羯人,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就往薛策的身后躲了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