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坊总有那么些半掩门,暗门子里的勾当皆是如此,勾勾缠缠暧昧许久,天光大亮就甚都不是。
李连青对那里门清儿,只要兜里有点碎钱就会往那里去。
不过夜半突地被人拉起来还是一件极其难得的事情,他惺忪着眼和来寻他的武大说话:“缘何这么着急找我?”
武大是他家的家奴,彼时正哭丧着脸说道:“大郎,舅老爷正在家中等着呢。”
李连青那浑身的舒坦顿时就被吓走了一半,留下七分畏惧三分气闷。他耷拉着脸,灰头土脑地从半掩门那里离开,踩着宵禁的点赶忙回到了李家。
李连青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正堂大开着,里面灯火通明,窗边桌上染着的都是几百钱一根的蜡烛,这在他们家中不算新鲜事。
他看着通明的大堂只有点腿肚子哆嗦,怎、怎的看起来像是三堂会审?他搜肠刮肚想着近日他做过的事情,别是有甚冒犯了舅爷的忌讳。
一进大堂,老县丞眯着眼坐在上座,阿娘坐在旁作陪,屋内甜茶的香味飘散着,却无人说话,看起来极为寂静。
李连青陪着笑脸,“这般夜深了,舅爷有要事吩咐让人叫侄儿一句便是,怎的还亲自过来一趟?”
老县丞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般,两手搭着椅子的扶手不说话。李连青连忙看他娘,只见阿娘身不动,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轻轻搓动了两下。
这就是和钱有关的事了。
李连青连忙把他近来使大钱的事情左思右想了一遍,找半掩门,和狐朋狗友吃酒,收了苦主的银子,去睡了陈屠户那半老徐娘,找人去套刘瘸子的麻袋……这认认真真思考了一遍,李连青连忙捡了些看起来严重的事说了,只是还没说了两句,就看老县丞猛地睁开眼,厉声喝道:“甭拿那些腌臜事污了我的耳朵!”
李连青被这句训得面如死灰,战战兢兢地站好。
他阿娘还未张口,就被老县丞给瞪了回去。
“当初我让你进县衙的时候,问过你后不后悔,你当初怎么同我说的?”
“不,不后悔。”
老县丞幽幽,“大声,老头子耳聋听不见。”
“不后悔!”
老县丞目光如炬,“既然应了,就给我好生做事。旁的不归你管的事情,莫要插手。我同你说过什么?人命官司的事情莫要插手,任何与账本有关的事不能去碰,在明府的眼皮子底下不要贪墨过甚!这三点你哪一点记得了?”
李连青不服气地说道:“我都未曾忘记!”
“那陈屠户去偷手实的事情,你莫要同我说与你无半点干系!”老县丞喝道!
李连青刚想开口,这脸色突然一僵,像是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情,这冷汗也渐渐爬上了他的后背,让他灵活的舌头好像是被什么石头压住了般,连动弹也不能。
“想起来了?”老县丞重恢复老神在在的模样,像是刚才气急的人不是他。
李连青扑通一声跪下来,低头看着石板,“舅爷,我前些日子确实吃多了酒耍混,可我当真没有让他去偷里正那些户籍账簿,我不会如此不知轻重的!”
“你是没有明着让他去,可你暗地里倒是蛮会做事的。巡捕的线路不是你告诉陈屠户的,那还能是谁?”老县丞眯着眼,说出的话句句如刀,几乎要扎穿李连青的皮肉。
李连青两股战战,嘴巴嗫嚅了两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的寡母闭眼,不想再去看她儿子那副讨嫌的样子。
老县丞的面上不显,其实心里满是失望透顶。
他膝下曾有两子,可都福薄,都养不住早早去了。近亲中唯独李连青这么个宝贝独苗,虽然老县丞从来对他不加颜色,可也确实对李连青抱有期待。
年岁小的时候让他读书,李连青却是半点不应,常躲在寡母身后装乖巧避难,老县丞虽失望,却也没说什么。等李连青年满二十时,老县丞就给过他两条路,一条是去服役参军,一条是入县衙当个差役。李连青又选择了后者。
至此老县丞就不对他抱有期待了。
可谁能想到李连青藏着这样的心思?
这明面上尚只是陈屠户去偷户籍的事情,暗地里李连青欲要使出来的手段还有着呢!
“你何德何能呢?”老县丞敲了敲拐杖,声音虽轻却骂得难听,“你羡慕虞家小子能入县学读书?我没给过你机会吗?是你自己不要!我说过县衙里要紧的事务不得插手,你偏偏去撺掇陈屠户去偷乡账!我这舅爷说过的话,你何尝听进去半分?被人捧着,就不知数了?”
老县丞说得很慢,可他妹妹却惊得睁开了眼。谁都没有她更清楚这位舅爷的性格,他这是对李连青心冷了。
李家有今天这一切全需要依仗老县丞的帮忙,倘若老县丞真的抽手不管的话,她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那么好相与的!光是李连青在外面惹的那一堆烂账都没有人帮着擦屁股!还有老县丞整下来的那一大笔家业,难不成要便宜了其他人去?
当初老县丞从徐家娘子那盘来的酒家,可日日夜夜还在赚着大把银子呢!
李连青还没有他娘想得多。
这件事本来就是李连青做的,但是要说他是突然头脑发热那也不是,正如同他舅爷骂得那样,他确实是故意犯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