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
他心中有恶意。
哐当!!
李泰就地一滚避开了李承乾的斜劈,终是忍不住溜达着跑出了场外,“大哥是要杀了小弟?”他狠皱着眉,刚刚那一剑他如果避不开,少说得是留道伤。
李承乾气定神闲地收起剑,平平淡淡地说道:“四弟说笑了。”
李泰苦闷地瞪他,却是不说话。如果李承乾没收手,刚刚他确实是避不开。他随手把刀给丢开,喘着气抱着胳膊看他,“大哥不是卧病在床?怎还有这般底子与小弟搏斗如此之久,怕不是那些庸医胡乱诊脉,扰了大哥的安宁吧?”
这话偏是乱刺,让李承乾笑得温柔。
俊秀的脸庞含着笑意,眉峰微挑,他饶有趣味地看着李泰,一身利索的短衬束腰让他看起来很是精神,只除了唇色在如此消耗中依旧苍白如初,隐隐能看得出来他还是有些难捱,“看来四弟是还想再与我做过一场了。”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李泰立刻往后退一步。
他是发疯才会再与太子比斗!
今日太子必然是气不顺,不然与他比
斗中不至于如此犀利,节奏稳扎稳打却愈现疯狂,让李泰都有点后怕,秉着傲气坚持最终还是不得不落跑。
就在太子殿下与魏王殿下的气氛有些僵持时,晋阳小公主哒哒哒地跑了过来,先是抱住大哥的手,然后拉住四哥的手,“兕子吃了水晶糕,大哥四哥要吃吗?”软糯的小嗓音带着嫩生生的可爱,小公主眨巴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两位兄长。
李承乾率先敛住锋芒,柔和了眉眼笑道:“小心粘牙。”
李泰也瘪了瘪,抹了怒气,含笑说道:“兕子是不是背着阿娘偷吃了?”
晋阳收回小手,认认真真地算完后摇头,“没有哦,兕子今天还能再吃两块。唔,那一块给大哥,一块给四哥……九哥偷吃过兕子的水晶糕,九哥没有份。”
站在背后偷听的李治瞬间被两位兄长的眼神扎上,一本正经的神色顿时就垮掉一半,“兕子,你莫要害我……”
晋阳咯咯笑着,扯着两位兄长哒哒走了。
李治坠在后头,心下却松了口气。他抬头摸了把汗,喃喃自语地说道:“太子大哥难道真的生气了……”可若是生气,又是何人让他生气?
总不会是因为今日?
…
李泰是其中最为不甘的一个,在留下来说话的时候,那闷声闷气中一句句带刺,要不是在李治与晋阳的面前不好说什么,魏王怕不是要直言不讳了。
那倒也赖不得他。
身为魏王,身为被帝王娇宠的儿子,李泰很难吃瘪……而他有生以来寥寥的数次吃瘪都是在自家大哥身上,哪怕他能理智地分析由来,可郁闷并非能就此消散。
太子殿下从容淡定,说起话来四两拨千斤,让李泰一拳头仿佛打在棉花上,梗得自己越发不自在,没坐多久就带着李治晋阳走了。
晋阳乖乖地被气呼呼的李泰抱走了。
东宫安静了下来,太子低低咳嗽了几声,抬手免去了內侍焦急的建议,淡漠地说道:“近来关注下南边的消息,有任何关于走蛟洪水的讯息都要第一时间传来。”
“诺!”
太子召见了几个今日有急事等候的属臣,一一断决了事务后,他挥退了所有的宫人,在寂静的宫殿内独自踱步到寝宫。
庭院花开,幽幽
的花香味是秋日独有的那几种花卉,太子驻足在窗边,遥遥望着月下的景色。这素净的月色过于祥和,仿佛也舒缓了一直紧绷着的弦。根骨分明的指骨扣住窗沿,李承乾定定地望着月色怒放的嫩黄花卉,仿佛透过这景致望到了久远的深处。
花会凋谢,人自然也会离开。
世事无常。
李承乾摩挲着指腹,冷冷地说道:“世事无常。”放长线钓大鱼,线要是太长了,鱼儿反而可能被别的大鱼吃掉。
那可当真是……无常!
…
虞玓在这处城镇停留的时间远远超出了当初的预料。
按理说他们现在应当是踏在归家的路途中,可到深秋时节,虞玓一行人才将将要动身离开。
走蛟冲毁了附近的不少村庄,花了数十日的时间才一点点整理出来,确定伤亡名册,重新选址造房……那段时日县内的医馆彻夜通明,呻.吟声接连不断,伤者的惨叫声与幸存的哭喊声让县内都弥漫着悲寂。
虞玓一行人在休整后,也帮忙了不少。
从山里逃出来后,他们身上如白霜扶柳等都还是带着必备的银两,故而起居还是正常的。而丢失的行礼太多,虞玓压根就没打算能再找回来,整日早出晚归都是随着胥令们一同去救灾,而那年轻县令似乎也因此与虞玓熟识起来。
年轻县令名讳乃是萧央,其出身不言而喻。
虞玓原是打算在此处的灾情平复下来后,再行打算如何归京,毕竟行礼丢失后,回京所需的花销与他们现存的银两还是有些不足,不过就在秋日虞玓离开出门,晚间归于客栈的时候,家丁高兴地同他说道:“郎君,有村户挖出了我们的行囊,虽然损失了不少轻便的家伙,但是箱子里的东西都在。”
虞玓微顿,箱内的东西自然是那些书籍银两等贵重物品,在经过两次走蛟的冲刷后居然还能留下来?
那可当真是幸事。
在他还没回来的时候,白霜就已经带人清点过了,除了轻便物品的丢失外,少说还是有六成能保住。而徐娘子留下的那个小箱子赫然在其中。虽然虞玓对此并无执念,然在看到阿娘留下的时候尚存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轻舒了口气。
至深秋此处灾情解决,虞玓
自然不再停留,与萧央道别后就连日离开,势要在年前赶回长安。
而虞玓的家书,倒是先他一步到了虞家。
…
永兴县公府上。
虞世南与王老夫子正在对弈。
王老夫子看着虞世南老神在在地揣着暖炉,膝上盖着小毯子,背后还靠着软枕的模样忍不住摇头,“我看县公这般模样,可当真是悠哉过头了。这冬日还未到,怎就裹成这般模样?”
虞世南呵呵笑道:“你现在还是不服老,可我倒是认了天命,多揣几件厚衣裳多活几年,可不是正道吗?”
王老夫子吃掉虞世南两子,悠悠地说道:“我以为县公可不是这般看重寿数的人啊。”
虞世南随手落子,“我也当是常人,能多活两年自也是好事。若是不能,那也当断则断。有何奇怪的地方?”
王老夫子啧啧称奇,“你那侄孙与你倒是如出一辙,也不是,或许只有后半截是相似的。”
虞世南摇头,“若是从前,赤乌那心性确实难让他有何想法,可如今他可不再是当初的模样了。有留念总归不是坏事。”
王老夫子叹息,看着棋盘说道:“有牵绊可不定是好事,尤其是他那样的性子……总是会闯出大祸。”
“为民请命,怎能算是大祸?”
“自古为民强出头的,有多少是好命数?”王老夫子嗤笑,那眉眼蹙起的沟壑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你也任他?”
“我能强扭他不成?”虞世南悠哉悠哉,“世上总有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可赤乌怕是撞破了脑袋,也不愿回头呀。”
他望着窗外枯黄的落叶,淡淡地说道:“来不及了。”
虞家早就错过了虞玓早前的十数年。
或是艰苦,或是自在,那都塑造了现在的虞玓。
外头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多时有家奴躬身进来,给虞世南递上了一封来信。虞世南挑眉揭开了信封,寥寥几行字扫完后,他沉吟片刻终究是忍不住笑起来,“你看看他。”他把信递给王老夫子。
王老夫子看完后,“……他不是要回来参加明岁的考试?”
“来不及了。”虞世南笑着说道。
同样的词语在他口里被重复两遍,却是截然不同的意味。
王老夫子看着突然
笑得喜气洋洋的虞世南,也忍不住笑着摇头。
虞玓宁愿为了救人帮人而错过来年的考试,这种心性不改,总该是一件好事。
而一贯看重子孙品性的虞世南,自当是高兴的。
任他随他,自有世外天地不同。
…
虞玓回长安的那天,官道上落满了雪。
铺天盖地的雪覆满了路途,凌乱的马蹄印与车辙印交叉着,在虞玓终于入城的时候,稍停的雪又重新落下。
虞玓手指的伤势大多都愈合了,除了新嫩的皮肤偶尔有些发痒外,其余并无大碍。只停顿了一月多不曾练字,这让虞玓不大适应,重新提笔的那日他写了二十张大字后,面无表情地抱着笔洗去客栈的水缸下蹲着。
那时白霜轻笑着同扶柳说着,“郎君正郁闷着呢。”
字太久没练,总会生疏。
伤痕大多是会愈合,不过虞玓手腕上那撕咬的伤痕就不是那般简单。它也是愈合了,却在虞玓的手腕留下一个丑陋而狰狞的印痕,因为正在袖袍的遮挡下寻常人是看不到的,只有白霜在虞玓偶尔动作间看到露出来的伤疤,总会露出若有所思的模样。
今日也是如此。
虞玓抬手撩起窗帘,正是为了看一眼窗外的长安景色。落满了雪的街道行人匆匆,以手撩开窗帘的胳膊滑落了宽大的袖袍,白霜一抬头就看到那狰狞的伤疤,眉头忍不住蹙起。
虞玓回眸看到白霜的神色,收回手来,老实地问道:“白霜姐姐还在为此事生气?”
白霜摇头,“我自然不是为此生气,大山公子可谓是救了我们一行十数人的性命。只是……只是郎君是否觉得,他对郎君有些苛求了呢?”
虞玓微怔,他倒是没想到白霜为何有此一问。
白霜淡淡地说道:“虽然这件事一贯是不该提起,但纵然是逾距了,还是得说道说道。郎君对大山公子过于放纵了,郎君知道那日他生气了吗?”
虞玓颔首,“他自然是生气了。”
且从那日开始,虞玓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白霜叹气,“大山公子之所以会生气,应当是因为郎君遇险了。而从那些驻地胥令的说法来看,大山公子应当是找了我等的行踪一日,这才循着踪迹挖出了我们……可
寻常来说,纵然是生气郎君遇险,为何反应却是撕咬郎君呢?”
虞玓下意识摸了摸伤势,平静地说道:“他不会伤害我。”
白霜强调说道:“他当然不会伤您。”她的眼神落到虞玓的手腕,“可还是会伤您。”
虞玓蹙眉,他不喜欢白霜强调“您”的称谓。
白霜道:“大山公子自来是护着郎君,可若是郎君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受伤,他却又会因此暴怒,这种激烈的情绪会伤害到郎君……正如您现在手上的伤口。大山公子惯来慵懒优雅,从容淡定,可我等都清楚那只不过是外表的伪装,其内里依旧是一头凶兽,郎君若是要他再留在身旁,却也得谨慎小心自己的安危。”
虞玓敛眉,手指摩擦着粗粝的伤痕,仿佛在白霜的话中感觉到了如同当初虞世南循循善诱的意味。虽然他们一人提的是大山公子,一人提的是太子……可不管是虞世南还是白霜,似乎都觉得他过于放纵……
虞玓抿唇道:“白霜姐姐认为我对亲厚的人过于放纵了?”
“其实不仅是大山公子,郎君对我也过于放心了。”白霜无奈地说道,“郎君知道程二丁与我的情愫后,是不是曾经考虑过若是我愿意就放我嫁人?”
虞玓眨了眨清透漆黑的大眼。
点头。
白霜苦笑,“郎君可知道我现在知道你多少隐秘,就连最不该让人知道的事情,我也多是知道的。这般情况下放我与外人结缔姻缘,岂不是多了泄密的风险?郎君与程三郎的交情,可不能等同于与程家的交情。”
虞玓凝眉,“确实如此。”
他这般话,就说明他并不是不清楚其中的风险。
白霜无奈摇头,外头的人传闻虞玓冷情冷性,可得是让他们来看看郎君究竟是怎样一个脾性。
才好叫人知道,郎君从来都是一个心软的人。
白霜知道这种事情从来都是虞玓的薄弱处,也不欲在这件事上详说。
“郎君不介意我的胡言乱语就行,至于大山公子……”白霜摇头,“他对郎君的看重是我忽视了,郎君就当我方才是在乱说就是。”那不过是一头兽,有些神异,有些出奇,但也只是一头狸奴……白霜敛息,能稍加提点就足够。
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