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石看着刘鹤不住擦汗的模样,心里不知为何划过一丝不安。
…
屋外狂风大作,像是雨势停歇后,冷风也熬不住脾性,开始肆意吹遍大地,卷来冬日的寒凉,再为那湿冷的土壤增添了一分。
透明的薄雾很
快荡开,初起的微光打亮了屋内。
白霜正在同一个面容姣好的娇小女郎说话,她脸上带着残留的泪痕,手里还攥着一张有些晕染开的字条。手指擦过那些字迹,嘴边笑着,眼里却忍不住又滚出了泪,“是我害了他,是我耽误了大兄……”
白霜也是到今日才知道这内情,不由得怜惜劝慰,“你的身子还未养好,还是再休息两日吧。眼下石庄还未到那地步,或许……”
“缺少证据,对吗?”
石素抬头,水汪汪的眼里带着聪慧的色彩,“袁莱掳走了我,再卖给旁人。若是单单只有这个事实被揭露,反而会加重大兄杀害袁莱的可能。而我被当做……”她的脸色青一片白一片,“送来县尉这里的因果,却没有实在的证据,哪怕清楚到底是谁人下手,也无法道出。”
石素是个聪明的姑娘。
白霜想。
她摸了摸石素的额头,轻声说道:“若不能找到证据,郎君便不会提出让你做人证。此事你可以放心。”若是没有实在的罪证却要石素当堂作证,这无疑是白用功,还要搭上石素的闺名,这无论如何都是得不偿失的举措。
石素轻笑着摇头,尽管脸色苍白,可她笑起来的模样却很是好看,“我不是这般意思。我只是在想……这东西,能不能当做是罪证?”
她从怀里掏出来一件小小的东西递给白霜。
白霜面露诧异的神色,“这是……”
石素轻轻说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她的双手绞着袖口,坚定的语气让白霜也忍不住动容。
“他害我全家,我定要他死!”
…
十二月初十。
书生起了个大早,在铺子买了俩包子,揣在怀里就兴匆匆地往县北去了。饶是他自诩起得不晚,但是到了县衙门外,早已经被里三圈外三圈包裹得满当,任由书生怎么挤都挤不进去。他讪讪地停在人群外,只道是邪门。
这都快年末了,怎大家伙还是这般有闲心?都凑到这处看热闹了?
就在这时候,自外头有蛮力往里头拥,那力道可比书生要大多了。那人挤着走了几步,停下来看着书生,惊讶地说道:“您也没进去吗?”
老六穿着粗糙的衣裳,手里还咬着一口
包子,一看就是个上工的打扮。
书生还没答应,老六就咧开嘴笑着说道;“那好办,我带您进去。”他推着书生走在自己的后头,用他块头不小的力道挤压着人群。虽然百姓哎哎叫着,却还是不甘不愿地挪了挪脚步,硬是在满当的位置中再横生出两个人来。
石庄的事情已经在短短几日内传遍了整个南安县,这特地赶来听第一手消息的闲汉可当真不少。就在外头私语不断的当口,守着衙门的班头门子咳嗽了两声,那琐碎的动静也就渐渐安静下来。
这些日子他们可算是学会了,只要他们保持一定程度的安静,那衙门里头的人就不会出来驱赶他们。
这样的事情多了,百姓对衙门的畏惧后怕就渐渐散开了些。
啪——
虽是如此,开堂时被带上来的石庄还是引起了围观百姓的小声惊呼。
石庄因是待审还未入罪,身上并未佩戴刑具。站在大堂上挺直腰板的模样,倒也说不上憔悴。这副模样总算让为他担忧的百姓不住点头。
郑寿铉今日示意自己身体不适,让县尉虞玓处理此事,而主簿作陪。夹在他们两人中的县丞毫无存在感,只是默默吃茶就算,心里却是感叹郑明府果然是条老狐狸。
袁莱是个混子,家中寡母早就去世,惯来是空荡荡的一身。
故而石庄一人独站,着实是显得堂内空荡。
虞玓先是让人念完了案情,再去问石庄,“先前一说,袁莱是被你雇佣,再因井崩塌而死,此事来龙去脉一应清楚,仵作验尸单子如实,伤势符合。此事你是否承认?”
衙门外小声私语一片,就连书生也忍不住屏住呼吸。
石庄沉默半晌,摇头苦笑,“不认。”
他双手踹在袖中,长身而立,坦然说道:“当日袁莱求到我的门下,说是穷困潦倒。我看他可怜,便答应了此事。然几日后,我发现袁莱时常出入赌场与烟柳之地,丝毫不像是他所言那般可怜穷困,心下有了怀疑,便在十一月二十八那日灌醉了他,问他究竟是为何。”
石庄说到此处,神色有些发冷,“醉酒中的袁莱大发呓语,狂笑不止。说他其实早就怀揣数千文的钱财,只不过是要亲眼看看我是如何为亲
妹失踪而痛苦不已的模样,才要投到我门下做事。”
此话一出,衙门外登时骂声连连,只觉得袁莱猪狗不如!
书生疑惑地摇头,“不对。”
老六是最靠近他的,不由得问了一句,“哪里不对?”
书生同他说道:“石庄现在这么一说,那他可能杀害袁莱的动机岂不就浮出水面了?他为何要说出来?没道理啊!”他不是觉得犯人逃脱是好事,只是他想不出石庄突然转变的原因。
堂上旁听的刘实再微眯着眼,先是看了下正在说话的石庄,再去看了眼虞玓。
“……袁莱在酒意的驱使下,告知我,当日在街上他调.戏了我二妹被我所阻,而后就怀恨在心。趁着我二妹出门采买的时候掳走了她,把她,把她转手卖了出去。”石庄握紧了拳头,眼里发红,字字泣血,“我恨极了袁莱,那数日都在思索着要如何报复。恰是在那日,我隐约听到了有人呼救,去看时,才发现因大雨滂沱,那老井年久失修坍塌了,而伤重的袁莱在井下呼救。”
书生一声叹息。
就连那些聒噪的闲汉也才此刻安静了下来。
“我眼睁睁看着他断了气,才打算要出门去报官的时候,只是万没想到,那日我竟然被蹲守在门外的刘鹤给堵住了。”
这骤转急下的话语让堂上堂下都愣住了。
刘鹤?
这刘鹤是何人?
有那机敏的人突地叫起来,“是刘实再的孙子——”
这嗓音在这寂静的衙门中显得尤为刺耳,刘实再猛地抬头去看,只见衙门外都挤满了人,不管怎么看都只能看到乌泱泱的人头,要从中寻到刚才说话的人却是极难。
这话倒也不算错。
刘鹤和刘实再的岁数相差不大,可辈分却差了辈。
哪怕是刘实再的瞪视,那窃窃私语也不断响起,甚至还有吵闹的声响,让虞玓不得不拍了拍惊堂木,让听者安静下来。
“你说你看到了刘鹤,是怎么回事?”虞玓沉声说道,“虽你确实亲眼见证了袁莱的死,可井口坍塌不过是个意外,他又是怎么恰好赶在这当口上的?”
石庄苦笑起来,声音沙哑地说道:“当然因为,这不是一桩意外。”
他道:“我家中奴仆有一人陷进了
赌场,欠下了两贯钱。这两贯钱是刘鹤替他还上的,此子从此成为了眼线,替他做事。井口的坍塌不是意外,要堵住我自然不是难事。”
虞玓道:“就从此事来说,杀了袁莱,反而解你心头之恨。那投桃报李,刘鹤又要你做些什么?”
书生忍不住拍手。
县尉此话有理,无缘无故,刘鹤又为何要替石庄去杀袁莱,这甚至还要暴露了自己的眼线。
这其中必然有大大的问题!
石庄抬头看了眼虞玓,平静地说道:“他说他知道我二妹的踪迹,倘若我愿意听他行事,他就帮我免了杀害袁莱的嫌疑不说,甚至还能让我妹子回来。”
“他说你便信?”
“他带来了我妹子那日的佩饰。”
外头登时就闹将起来,有脑子灵活的人当即啐了一声,“畜生!畜生!刘鹤真他娘是个畜生!”有那还没想明白的人茫然四顾,就看着周遭的人接连怒骂,只有自己还不知所措。
老六也没想明白。
书生见他茫然的模样,便压着怒意同他说道:“先前袁莱同石庄说他把石家二姑娘给卖了,眼下刘鹤手中又有姑娘家的佩饰,你说说,这怎么会落到他的手中?这当然是……”
他不忍说出那话。
老六的脸色先是发红,继而发白,登时就连眼里都冒出火来。
南安县就几千户人家,这县城中住的人更是只有几百户,这来来往往的,也大多是知道乡里乡亲的模样。若此事是真,那刘鹤明知道那是石家二姑娘还行这般龌龊之事,简直是该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堂下的喧哗以至于堂上的话都听不清楚。
刘实再阴冷着脸咳嗽几声,说道:“县尉,这堂下百姓过于喧哗,扰了县衙的清净公正,还是让他们先散开吧。”
虞玓斜睨一眼刘实再,俊朗的面容面无表情,“主簿说笑了,此案公开公正,倒也没什么不好让百姓旁听。只让他们安静些便是。”
刘实再低低说道:“这继续下去,总该有些话是不中听的,为了……还是散了吧。”
有人喊:“这是威胁县尉吗?”
也有人道:“小声些,小声些,我还要听着呢!”
虞玓目光中隐约有神异,低头看了眼桌上的状纸,
平静地说道:“继续。”
刘实再攥紧袖子,目光阴沉。
这就是谈不拢了。
“事情已然牵连到刘鹤,只石庄一人在前随意论说,自然不大合适。县尉何不如把刘鹤也叫上前来?”刘实再说道。
虞玓欣然应允,招人去叫。
不多时,穿着差服的刘鹤就被叫到堂上来。只看他目光漂浮,脚下发虚的模样,就知道他在内衙怕是听了不少内容,只到堂上来都有些不大妥当。
虞玓一拍惊堂木,厉声问道:“刘鹤,石庄说你威逼利诱,以石家姑娘的性命做抵要石庄办事。此事可为真?”
刘鹤连连摆手,做出一副可怜的模样,“县尉明察,我与石庄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怎么会去威逼他?而且还是拿他姐妹的性命,这,这我哪里分说去?”
虞玓眉峰微挑,眼神犀利,“你是说你从来都没有和石家姑娘接触过?”
刘鹤弯腰,“正是。”
“也从来都没有拿石家姑娘的性命去威胁石庄?”
“是是。”
刘鹤连连点头,不住作揖。
虞玓颔首,一拍惊堂木,“传石素上堂。”
刘鹤身体一僵,脖子仿佛被扭到一般,连转动都不大圆润。而石庄的手指猛地弹了一下,抬头不住四面看去。
刘实再已然神色封闭,看不出他究竟是何心思。
石素的出现显然让外头小声惊呼。
石庄的好名声自然惠及了石家人,且石素本来也是个出挑美丽的女郎。做事利索大方,家中铺面也有是她在处理置办,因着她是未嫁少女,更是惹来不少郎君的喜欢。
今日这出,着实让不少人心痛难忍。
石素一身青衣,面容苍白,见到石庄的时候忍不住红了眼,旋即别开脸去。深呼吸了两下后,稳住心神说道:“县尉,民女要告刘鹤伙同袁莱强掳奸.淫之罪,诬告陷害之罪!”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石素仿佛不知此话让人之震荡,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咬牙说道:“当日袁莱掳走民女,本是要报复大兄。不过在途中被刘鹤撞见,我本以为刘鹤身为衙门中人,自当要拯救我于水火,却没想到他们二人当着我的面前谈起买卖,最后袁莱以三贯钱把我卖给了刘鹤。”
“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