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玓仿佛想起了什么般摇了摇头,解释说道:“因为那盒子本来就不是用来打开的,而是钥匙。”
钥匙?
上哪儿去寻那么大的钥匙?
白霜不能理解虞玓的意思,只见他抬手示意,“阿娘给我留下的东西中,除开这个盒子,还有旁的物品。在这其中有一个大箱子,原本是盛满了各种册子与舆图。”
虞玓思忖要如何打开盒子的那些时间中,把大箱子放着的东西里里外外都翻了个遍,再把所有的册子与盒子倒出来后,他在大箱子的底部发现了一个极其难寻的四道划痕。若不仔细侧光去看,只会以为是箱子本身的纹路。
稍加比划,那四道划痕自成一个方形。
虞玓取来那个盒子对准划线按下,只见在划痕与盒子对上的瞬间,盒子自身的重量深深沉了下去,而大箱子四面壁从中间往里面倒下,啪嗒啪嗒从夹层跌落了四本册子。
熟悉的无字封面让虞玓不由得掩面叹息。
是了,他阿娘的想法从来都是稀奇古怪的,就算是用言语误导他关于盒子的内容,那自然也是有可能的。
虞玓取走册子,对里面的内容难得有些好奇。
他没有留意到自己的情绪越来越多,尽管微妙而细小,不容易被发觉,却也再不是当初那种冰凉无知的感触。
从老县丞所说的沉江,再到盒子其实是钥匙的蛊惑言语……徐芙蓉是个率性的女子,能让她用这样法子掩藏起来的东西,或许本身也是她自己矛盾究竟是否要让人知道。
虞玓在深夜闲暇的时间随手打开某一册,原以为还是那种他看不清楚门路的文字。却赫然发现大多数他都看得懂——只是有些缺胳膊少腿。
【贞观十七年,齐王起兵谋反,连累
了太子李承乾被发现……】
这是他一眼望见的字迹。
紧随其后。
【上为正史,而按照小说的记载,贞观十七年,李承乾与李泰爆发极大的冲突,李泰性格孤傲颇得李世民宠爱,借此频频在朝堂上对李承乾发难,更是试图蛊惑李世民废除太子之位。李承乾本就因为严重的脚疾而性情暴虐,在李泰随李世民往九成宫避暑之日,借由两叛将(记不住名字)在路途中假意刺杀李世民,实则对李泰动手,李泰身中数刀,自此身体病弱……】
缺胳膊少腿的字迹辨认起来有些难度,但是在读通顺后,虞玓发现这其实与现在的文字同出一源,只是更偏向于用那些比划较少的简练文字。
只是这其中所记载的内容,又是如此令人诧异。
虞玓花了一.夜的时间粗略翻检了四本册子的内容,摒弃那些正史的内容,他大致看完了阿娘重复附在下面的所谓小说内容。
李承乾……小说……正史……
有一些话语在耳边响起。
“也不知道蓉娘是如何提前得知了消息……”
“她救了虞晦……”
“……往海边去是合适的选择。”
“勺儿,我来教你别的文字吧?”
“想不想听美人鱼的故事?”
“……”
他合上了册子。
徐芙蓉率性洒脱,总是与常人格格不入的缘由,他想,他已经知道了。
只不过……虞玓按在册子上的手指略略抽搐了一下,这册子并未记载关于李承乾能化身为猫的事情,也从未有虞玓这样一个人物出现。
贞观十余年间,就算虞玓不甚在意,可他的身影必然活跃在就书中记载才是。
除非……
他垂眸。
自阿娘救下本该陨命的虞晦,便已经悄然改变了许多的事情。
包括最近方田间一路搜查下去的那批贼人……也是故事中本来没有出现过的波澜。
而在读了这几本册子后,虞玓再折回去理解当初那几十本的奇特文字的册子,才有了更深一层的体悟。
那些所谓荒荡而不知其因的篇章,或许当真有其用。
比如那所谓能人人平等,生而自由的世间。
“郎君?”
“郎君!”
白霜不由得叫了好几声,把走神的虞玓唤
醒。她看着虞玓越来越紧蹙的眉头,总算是觉得徐庆所说的话倒也是没错。
郎君这眉间蹙起的皱褶确实能夹死蚊子。
虞玓摇了摇头,从沉迷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有些事情所不可为,但是借鉴一二总是可行的。不过这就得看缘分了。”
白霜不解他所说的缘分是为何,虞玓也没有解释,只是低声把白霜劝回去休息,并且答应了自己也要好生歇息的要求。
这才轻吐了口气。
虞玓曾猜想过徐柳的幕后之人与阿娘的来处一致,可看着他在长安安插探子以及在泉州府的所为,当真算得上是在煽风点火。
他想作甚?
虞玓从徐柳口中挖出来的东西算不上多,却也有几点能得用。
一则是这泉州府确实是有他们的人;二来是这做买卖生意的……有些更是与他们牵扯不清。老巢的所在何处,徐柳确实是不清楚,但是大抵是在偏远少有人去的地方,才能够冶炼一些不能被人发现的东西。
比如护身的铠甲。
刘家兄弟就是在徐柳的供述中被牵扯到的。
虽然徐柳不是负责交接的人,却也在随行做事的时候见过刘家兄弟与他们做过生意,也买卖过东西。他曾听说有些不该有的东西也曾经给卖出去过,但那些都是他们上头严令不能售卖的物什,故而小道消息也只能是小道消息。
那伙抢匪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下手又甚为利索。当虞玓怀疑起刘实再的时候,再与徐柳的消息一对照,就早早送信给了正赶来的方田间那对人手。
早在徐柳被抓住之前,太子就已经私下派了人前往。
而通信的渠道,也早早在化身为兽的时候告知了虞玓。
——虽然那天深夜有些吵闹。
能搜出来东西算是意外之喜,若是不能,虞玓也不会让刘实再直着走出去。
他敛眉,眼底有些晦涩。
那徐三石,也着实是枚好用的棋子。
…
烛光摇曳,屋内的剪影打在窗上。
县尉依旧端坐在坐具上伏案处理事务。
这让县衙巡逻的人不由得感叹县尉是个做事认真严谨的人,哪怕是现在的时间也总是如此严苛对待自己。
不多时,那道身影的旁边仿若出现了一团黑色的影子,
庞大而浓烈的存在感让人不由得畏惧。只是那轻巧跳进的身影总是让县衙内巡逻的班房有些害怕,再则就是好奇。
这来无影去无踪的兽究竟是如何走路的?
也曾有人怀疑过县尉养在身边的兽是否会伤人,又或者本就是鬼魅的存在,才会在深夜出现,白日却是不显。
只是在某日午间,县尉出外做事的时候,身后赫然跟着一头硕大的黑兽。
碎嘴的人低头看了看那明显的影子住了嘴。
恰是在那日,有外地的富商纵马,在街道上狂奔溅起一堆泥块,且有女郎在道路中间避之不及,那富商竟是片刻都不收敛速度。就在谁都纵身不及无法救人的时候,那头兽不知从何而出猛然扑了过去,沉重矫健的身躯压垮了狂奔的马匹,锋利的爪子撕裂了烈马的腹部,流淌出来的血液刺激着兽的味蕾,让兽瞳幽绿得彻底。
那富商衰落在地,爬起来的时候嘶声力竭叫嚷着凶兽伤人,只见那头兽无谓地盯着他片刻,在脚步声渐近中懒洋洋地迈开步子从死去的马匹下来,滴落开一地的血迹。
兽在一个瘦削俊秀的郎君身旁蹲下,着恼地用这郎君的衣襟下摆擦拭大爪子,甚至开始郁闷叼着袖口撕开,这场面让人好笑又生怖。
人与那般凶兽,怎能共融?
而那郎君只是斜睨了一眼那富商,就让紧随而来的班房把人给押走。甭管其后他叫嚣着是如何的身份,径直去查看那两位女郎如何,见人没有受伤后,这才带着郁郁不乐的黑兽离开了。
县中早就有传闻县尉养着一头凶兽,只初次见面虽然确实凶悍,却是救了人。而那马血如此大的血迹刺激都不能使得这头兽发狂,如此说来怎么也算不得凶兽。
那巡逻的班房一想起那日看到的矫健身姿就有点羡慕,与同伴说道:“我若是也能如县尉那样驯服一只凶兽,那该有多好啊!”
同伴挑剔地看了他一眼粗笨的模样,摇头说道:“若是换你去的话,可能在第一眼的时候就被凶兽给吞了,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班房郁闷地与同伴打闹了一回,提着灯笼走过。
而不多时,那亮灯的屋舍也总算是熄灭了。
在骤然的黑暗降临的时候,
虞玓是看不清楚的。他的视野先是充满着浓郁的暗色,渐渐地才开始能看清楚屋内些许来自窗外的淡薄月光,而散落一地的银白并不能让他看清楚大山公子的模样。那身黑色是最纯正的色彩,在熄灭了灯火后与阴暗融为一体,难以发觉。
虞玓赤脚踩着毛绒绒的地毯,在寂静的夜中摸索着往前走了几步。
在察觉到有点绊脚的时候停了下来。
再摸索着坐了下来。
他靠近的位置原本是在后腿处,但是不多时虞玓就在窸窸窣窣的挪动中感觉到背脊也贴上了暖呼呼的软意。兽无声无息地靠了过来,露出肚皮给虞玓挨靠。
虞玓沉默着往后靠,当真卸下力道躺在身旁。
一刻钟,两刻钟……
兽低沉而温柔地吼叫了一声。
虞玓现在隐约能看得见形状了,他伸出手试图去摸嘴巴,却虚空抹了一把胡须。顺着刺挠的胡须往下摸,他总算是挨到了嘴巴,顺势还摸到了露出的獠牙。
尖利的獠牙能撕开坚硬的外皮,对比太子殿下那看似温柔实则充满戾气的性情,倒是有些相衬。
这些是如此真实。
他的手指从嘴巴摸到獠牙,再趁着此刻兽的片刻温柔偷溜进去摸到了粗粝的舌头。
灵活的舌头充满了倒刺,在假意吓唬他的舌头卷起来后,不多时又把虞玓的手给吐出来,兽头避开了还要蹭上来的手。
倒刺确实会伤害到虞玓,可那些刺痛是真实的。
虞玓摸着毛绒绒的毛发,从脖子到矫健的身躯,虽然在深夜中不可看清,他也知道那身融入到黑夜中的皮毛是多么光亮好看。
他在把兽从头到尾都摸了一遍后,再慢吞吞地把自己蜷缩成团,塞到了大山公子的腹部。
暖烘烘的腹部在夏日其实有点过热,但是虞玓呼吸间仿佛也能闻到李承乾身上淡淡的安息香的味道。与虞玓自己的味道如出一辙,好像从来都没变更过。
今夜的虞玓不对劲。
在软乎乎的腹部塞着个一动不动的郎君,这是少有的亲近,却也让大山公子有些无名的浮躁。
虞玓的情绪不知从何而来。
而这难得一见的脆弱是外人给他带来的。
兽无声露出獠牙,狰狞的戾气在脸上渐渐浮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