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玓蹙眉,“方田间留下的人手在察觉到异样
的时候,没有去接应?”
许贺摇头,“他们那时候身上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反倒是比我们还要稍晚才察觉到。”
“你们确定没有留下任何的踪迹被人发现吗?”虞玓凝神说道,按照方田间和许贺的说法,那些人应该是熟知地形的,若是依模画样来个反追踪,那可就真的是麻烦了。
许贺说道:“为了避免这点,我们已经连续半个月都更换地点,要是他们真的有人在追踪的话,这个过程中不可能不被我们发现。”他大致说完了漳州的事情,才欠身说道:“当日若不是郎君要我等前往,方首领他们必然会被抓,实乃郎君之功。”
虞玓摆了摆手,对这件事倒是不怎么在意,“方田间他们的画像估计已经被传出去了,等他们伤势好转后。最好警惕此事。”
“是。”
虞玓蹙眉看着那包裹的两件东西,“派人送往长安了吗?”
这些东西务必要人亲自拆解分析才能知道是如何构成的,倘若这些当真是使用的武器……一旦大规模使用,不管是再强悍的军队,在这些武器的面前都有些难以招架。
虞玓当初的猜测是正确的。
他的手指擦过望远镜,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
还有今日刚送过来的名册。
虞玓转身从桌上拿起这份已经被摸查了两遍的名册,看着上头一一列出来的空缺。
每一个空缺的背后都代表着一条无缘无故消失的人命。
而这种大幅度的失踪在夏季戛然而止。
虞玓的手指点了点那些空缺,喃喃自语,“百姓要离开住址需要过所,而身份籍贯这些过所的手续总是很繁琐,不但是县内要探查,还要送往州司处置。一旦县城内的人口流失过多,就连明府也是需要问责的……刘实再就算是不知情,也必然有他的属意。”
许贺蹙眉说道:“郎君说的是……”他不太清楚虞玓在说的是什么。
虞玓道:“我让人搜查了整个南安县还在籍的百姓人口,发现与实际登记的人口差距甚多,就让人又摸查了一遍,现在圈出来的空缺有数百之多,全都是无缘无故消失的。”
“没有制造过所的记录吗?”许贺问道。
虞玓摇头,慢吞吞踱步说道:“若
是有,肯定查得出来。若是没有……那就是和徐柳都是一样的法子伪造了过所。这些失踪的人又会去哪儿?光是南安县这个小小的县城就失踪了这么多,倘若在其他州县也有同样的情况,那汇聚起来又有多少?”
许贺沉默了。
“您的意思,是那些人都被用作训练……”他像是一边在沉思一边在说着,语速有点缓慢,但也带着某种猜测。
虞玓摇头,淡漠地说道:“若只是为此,那还算是好的猜测。可那些名册的空缺,有的压根不适合用来训练做武者。而就刚才你所描述的那些人的反应,应当都是挑选了身体强健的人。”被招募去训练尚且好说,若是有某些事需要大量的壮丁去做,那么……
虞玓垂眸,眼神幽深。
这一批无疑是牺牲品。
…
徐良是个很干净的人。
如果从他的眉眼来看,精致的模样丝毫让人无法猜测出他是一个身居刘世昌旁的谋士。还是一个特别心狠手辣之人。
他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纸,若无其事地说道:“没抓到?”
“是,虽然应当是打中了他们,但是他们比兄弟们还要健硕,四处搜查都没有搜到。”汇报的人战战兢兢,不由得低下头去,生怕徐良会迁怒到他。
“那便算了。”
徐良捏着额头,随手把这张纸丢到了炭盆中。
汇报的人有些诧异地瞪大了眼,这稀疏平常的反应着实超乎了他的想象,他连忙欠身倒退着出了门去。徐良没去看那个软骨头的踪迹,凉凉地对躲在后面的刘世昌说道:“您难道打算再躲着吗?”
刘世昌从屏风后绕道走出来,背着手蹙眉说道:“那里距离龙岩太近,要是这次也被他们发现,那可当真是麻烦。”不管是各个山口还是道路全都是他的人马,可毕竟是一座山,若是有人翻山越岭偷跑进来那也未可知。
徐良道:“郎君也知道,若是现在就发动进攻的话,虽然以我们的兵马与粮食,再加上一贯用着的武器,自然能快速攻打下漳州,泉州,可此举也会把我们暴露朝廷的面前。”
刘世昌坦然地说道:“这点我也清楚,可现在一一被人刺探,你以为就是什么好事吗?如果只是普通的人手就
算了,可那是之前训练有素的一批……就这样还能让人来去自如,甚至不得不搬到第二据点,足以说明那些探子的厉害。徐良以为那会是谁?”
徐良早就站起身来,把位子让给刘世昌来坐。他站在桌案的面前若有所思地说道:“我以为应当还是李承乾的人手。”
“是啊。”刘世昌无奈地摇了摇头,拍着扶手说道,“我曾以为李世民才会是我最大的敌手,没想到现在最棘手的小boss居然是李承乾。”
徐良早就习惯了刘世昌会说一些稀奇古怪的话语,直接就当做不知道,继续说道:“如果是李承乾的人手那就麻烦了,毕竟这位太子殿下之前就一直在怀疑我们的居心,甚至有耐力花了数年的时间一路追踪排查到漳州……刚才来报,还说了那日在交锋的时候,有人动了槍。”
刘世昌猛地坐正了身体。
他刚才虽然是在后面,但是也朦胧没有听清楚详细的话语,这至关重要的一句自然也是给他漏了。
“谁开的槍?”刘世昌先是问道,紧接着他摆了摆手,摇头说,“不管是谁开槍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开槍了后居然没有把人给留下来!”
他斜睨一眼徐良,徐良就心领神会。
当日失利的人都得死。
刘世昌长出了口气,“若只是被发现了有问题还容易遮掩,可是槍支弹药这种东西若是暴露在世人的眼中,就算是最愚笨的人都知道这里面的厉害。简直是还没开始就把底牌给泄露出去了,愚蠢!”徐良之所以没有下令处罚,就只是为了让刘世昌能亲自泄愤而已。
“郎君,因此我们才需要从长计议,究竟是蛰伏不动,还是……”
…
东宫。
李承乾面无表情地睁开眼,从微冷的空气中知道已经开始落雪了。
他昨夜刚去见了虞玓。
也得知了一些不妥当的消息。
自从那夜虞玓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从那日往后,他虽然外表不显,但是与李承乾的接触也逐渐放松了下来,更加显得亲昵。
李承乾自然是高兴。
只是与此同时,长孙皇后的病情也让人挂心。
他出现在虞玓那头的次数越频繁,也只不过能稍稍安抚那停留片刻的安宁,无处宣泄的
情绪只能让人强行压着心头,不流露一分一毫。面上太子依旧是温和宽柔的模样,只是东宫的侍从都是颤巍巍的,不敢有任何人在这个时候让自己成为挨打的出头鸟。
李承乾揉了揉额头,平静地让人在下午把皇家工匠给找来,便起身去更换衣物。
今日是大朝会。
而在立政殿内,李世民正站在长孙皇后的身后给她梳头发。他的手很稳,一下下给长孙氏通头,手法可比最开始的时候要好上太多了。
长孙皇后闭着眼说道:“您也别藏着了。”她的声音很低,像是没力气说什么高声的话语,只是话语中还是带着熟悉的笑意。
李世民笑着说道:“我藏着什么东西了?”
长孙皇后睁开眼睛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掉下来多少根头发也算不得要紧。这总归是三千烦恼丝,要是能多掉几根,岂不是意味着我的烦恼又少上许多?”
李世民没拿梳子的那只手正拢着一小把头发,闻言无奈地说道:“既然观音婢让我别藏着,那日咳出血来,怎么不同高明说清楚?”
长孙皇后摇头,“原来那日已经被高明看到了,我还以为我藏得很好。”
李世民停下梳子,“你藏得不好,高明的情绪也不好。”他幽幽地说道。虽然明面上太子与长孙皇后的亲近甚至比不上晋王与魏王,但李世民清楚其实太子对长孙甚是看重亲近,只是常用恭谨温顺的面容隔离开来。
长孙皇后叹息着说道:“这世上的事情,总归是有些人力难及。不管是陛下也好,高明也好,也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她总是看得最透彻的人。
若是命数已尽,那就随缘罢。
李世民蹙眉说道:“胡闹,观音婢,这般话语日后莫要再说了。”
长孙皇后被陛下训斥了,倒是不难过,反而轻笑出声,往后靠在李世民怀中:“我与陛下这般嬉闹,倒是许久不曾有过了。”这种眷恋般的感慨让一介帝王都有些心头发酸,温声说道,“那个大夫胡二梅开的药方,不是有些管用吗?”
长孙皇后喃喃说道:“是有点管用。”
只是随后她摇头说道:“但我不喜。”
…
日子推移,冬雨渐渐落
大了。
碍于去岁的灾祸,今年夏日和刚入冬的时候,工房的人是最麻烦的,经常是在县衙与江岸两头来回奔波,有时候来不及赶回来县城,就直接在那里倒头就睡。
就是生怕再发生同样的事情。
南安县发现的人丁问题苗头已经被报上去了。
只是州中迟迟没有给反馈,那南安也没办法照此做些什么。而且每日南安县总是有人往来,总不能拦住那些出入的百姓一一排查,顶多是让守县门的武卒稍加认真些。
虞玓现在不在县衙中。
他冒雨站在一处小院子里,身上披着一件大氅,肩膀上已经堆积了一小块湿润,显然是已经站着许久了。而在院子的另一个角落里,徐庆等人正在用着烈酒搓着程二丁的额头胸口,还有人在给他掐着人中。
就在刚刚,程二丁听着自己媳妇的嘶叫声晕了过去。
白霜的产期到了。
早早请来的产婆和大夫都准备好,预备着白霜发动的时候能用得上。只是原本预估的时间过去了半月,白霜依旧是该吃的吃,看不出有任何的异样,这让人紧绷情绪的同时,也不由得感叹白霜的这一胎怀得顺顺利利。
这孩子就一直没折腾过自己阿娘。
只是在这最后的一哆嗦的时候,怎么都不愿意出来,大夫反倒是担忧了,在问过了主家和白霜的意见后,就在程二丁的紧盯下开了催生的药方。
那一贴药下去,不到半日就发动了。
程二丁站在外面听着,原本是脸色铁青,继而是苍白,不多时在白霜开始忍不住惨叫的时候,程二丁白眼一翻,整个人就这么昏厥过去,一头栽倒在院中湿润的地板上。
这倒是把徐庆他们吓得够呛。
虞玓的耳边回荡着两种声音,一种是屋里白霜撕心裂肺的叫声,一种是外头徐庆等人在弄醒程二丁的声响,倒也说不上是哪种比较大声。
他幽幽地吐息,大团大团的白雾在他的嘴边成形,最终被冷风给吹散。
他不能想象这般场面。
“哇哇哇——”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总算是响起来孩子稚嫩的啼哭声,而就在这个时候,程二丁也总算是被徐庆他们给弄醒了。这刚醒来就听到了娃娃的哭闹声,让他这个初
为人父的壮汉也愣在当下,还是被徐庆给推着站起身来,才踉踉跄跄地跑进屋里去,就连屋内产婆叠声地避讳与不干净等话语都丝毫挡不住他的激动。
徐庆拍了拍手,往郎君的方向一看,却看到他独立于院中,却有手捂住眼,那低垂的模样让他有些担忧,不由得靠近说道:“郎君,您不打算去看看?”
他没有直接问虞玓的情况,反而是拐弯抹角提起了白霜。
虞玓摇头。
他的语气很是平津,甚至带了点薄凉,“有程二丁就足够了。”
虞玓松开手,只是照旧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打理着大氅与衣襟,对徐庆嘱咐说道:“你留在这里,以备有不时之需。现在程二丁有些激动过头,可能做事丢三落四。”
徐庆应是。
于是郎君便转身出了门去。
徐庆有些迟疑地看着郎君的背影,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觉得郎君有些落寞。
只是他回想起自己刚才的想法,忍不住嘲笑了自己,如郎君那般性情寡淡的人,与白霜的关系能如此紧密已经是不错,为白霜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落寞呢?
红菩提正在巷子口等着他。
许是不喜欢院子里的血腥味,红鬃马在刚靠近大门口的时候就不愿意进来,只想着在外头踱步。虞玓就拜托了守门的人稍加看顾,以免她有些无聊。
只见她正伸长着脖子在咬着地上那段拖拉着的绳子,蹄子有些不耐烦地在地面跺了跺脚,看起来是已经失败了好几次了。
虞玓弯腰把绳子捞起来,递给了她,“这种游戏都玩了好几年了,总归是不腻味。”
红菩提感觉到是虞玓,就“咻咻咻”了好几声,像是在高兴的模样,又像是在不满控诉他的样子。只是接下来大大的马头蹭着虞玓的肩膀左右挪动,倒是蹭到了肩头的湿润处,把本来就冰凉的马鼻子蹭得越发冷了。
虞玓的手指捂了捂马鼻子,这才牵着绳子慢吞吞地往前走。
这日积月累的情感堆积在一处,哪怕是无声无息的陪伴,也让虞玓熟悉了白霜姐姐的存在。这个如他姐妹一般存在的人,在今日终究让虞玓感觉到了一种不知道怎么形容的情绪。
应当是高兴。
却也有些不知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