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昆仑惊道:“沈青昭,你就这么把它给别人啦?”
而且还是给一个拿着牙牌,要下令压榨他们五十余人前去雪山深处的副使大人?
沈青昭睥她,揪着三年前的不辞而别道:“我嘛,偶尔也想做一回甩手掌柜。”
李昆仑道:“……妙得很。”
真是玄妙无比,北狐厂的人正乃此趟来回重心,奉卫坤仪为瞻,就算是江国公的食客,也得时刻关注她的神态与打算。别一个这么玩意儿在腰间,宛若正为隆节祭祀的仙风道士,在他歇场捧茶之时,忽然从袋囊中掉出来一只阴邪鬼胎,只叫人大跌眼镜。
那个小人偶不肯起,它双袖捂脸,娇娇软软伏在掌心上。
所谓精神离形,故曰之鬼,怨詈生怅,聚之为邪,只要“太上敕令,不过四生沾恩”,无论是魂魄出窍亦或堕入妖道,一旦踏入神骨龙地,纵使再强势的婴灵都只能任其超度。它尚在哭,但半会儿过去,便慢慢地失了力。
一股前所未有的平和将它的身心包容起来,哭啼声逐渐弱下去。
“女孩”的青丝沾得泪痕,横挡在前额上,异常惹人怜惜。卫坤仪捧着它,半晌,她抬手,方想去触碰,那小脑袋一抖,仿佛受到了巨大惊吓,女子细细的指尖立收,停在原地。
她二十年来从未见过这等婴灵,沾得主人阳气,却又未曾认主与独自积怨,凭沈青昭的深厚灵力,活了,又闹。
在那少女身上发生的事,永远出其不意,充满了未知的有趣。
就在此间,小人偶只把头埋着,扭扭捏捏地将裙子对准众人,它精心编织过的软发遮住了脸颊,周身冒出微弱幽光,是一股安宁如春的灵气。它正在汲取此地福泽,终不再折腾。
轻轻拨开,卫坤仪抬起它额上的一缕黑发,横在指头上,送去了耳背。
这是她的一种习惯。
小人偶卧在掌中,很快露出干净的脸颊,它衣饰颜色又沾染得几分眼熟的个人喜好,无论怎看,都像极了沈青昭。这也是那个少女的一种习惯。
李昆仑面无表情道:“真是怪招人怜的,当年我要也这么干的话,某人就不会站在这里给咱俩添麻烦了。”
沈青昭笑道:“还是有点区别的,至少我不会上赶着白给人家做小弟。”
李昆仑道:“所以你就离经叛道,发誓要做养小鬼千里迢迢上神山的第一人?”
沈青昭不改脸色:“当然了,此事早在我计划之内。”
李昆仑哑口无言。
撩开头发后,卫坤仪仍捧着小木偶,呼吸平稳,似个活娃娃似的一起一伏,将她那身疏离的气息都拉近。
“卫姑娘,让我施禁声术把它带进去吧。”
沈青昭也并不打算把烫手山芋丢出去多久,可卫坤
仪还未交还,她的掌上慢慢恢复平和,它居然,不哭了。
这是哪门子道理?
那小人偶不哭后,还恍惚地陷入困倦之中,连折腾的余地都无,它软趴趴地躺作一侧,像被抽去身子骨,在卫坤仪的掌上娇憨地睡过去。不消多看,眼前那二人也是满心疑惑。
李昆仑道:“就,就一睡不起了?”
“这么快?”沈青昭凑近些,忍不住去细看,不愧是神骨之地,有尊严,它让怨灵们从解开封印到睡着也不过片刻。
卫坤仪低头。
小木偶睡得哼哧哼哧。
沈青昭一愣,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只因她俩令人匪夷所思,卫坤仪杀妖不眨眼,没曾想监狱怨灵竟心甘情愿地在她掌上睡去,虽不是其功劳,可场面也未免滑稽。
这一个北狐厂大人,一群囚犯亡魂,可谓“天造地设”,自己真乃成人之美,替两位千里搭线缘分不浅!
这番想罢,她挨得近近地,有点嫉妒,都不知在妒谁,只戳了一下小人偶,道:“我一碰就哭,她一碰就睡,你们可都是被北狐厂关押在牢的,干嘛这么乖啊?怪不得会被我这个灵贩子骗,原来被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听得此话,卫坤仪抬眸。
片刻,她薄唇轻启,却也什么不说。
沈青昭只看着木偶,余光却轻易尽收,过了会儿,立马心虚改口:“咳,对不住,这位卫大人上任不满一年,你们早就关在里头了……这赖不了谁,睡吧没事。”
卫姑娘虽常寡言,但方才那一刻,竟像她委屈了她似的。沈青昭也未瞧清,但愿是自打离开村子后心头对她太过怜爱,想多了。
没过多久望月台回来了。
“卫大人,李天师。”背后再次传来尊称,只见江风媚已携一干人等齐齐立在门口。
他们穿得仙道长袍,黑白相间,与北狐厂不同。他们衣制以轻逸为主,玄靴金剑,腰上绕得环须呈形的辟邪铃铛,八卦正四,发顶道簪落下两束轻如白烟之绸。
尽管如此,各个却用得云狐火皮手套,厚衣蟒锻,呵气都像在吐出一锭银子,江风媚更是披得一件猞猁狲的风衣,在门口高看下头三人。
正是有板有眼,贵气十足。
沈青昭再次想到二字:有钱!
与之相衬之下,卫坤仪只一身白紫,最多步入神骨地后,她多罩了一件薄墨灰披肩。无论横竖怎看,都仍然是那个要去赏花的姑娘。
“望月台已四处稽查一遍,并无异状。”江风媚走下来,“但是,站在半山腰之时,我们发现了几处不大寻常的地方。”
李昆仑道:“屋子?”
江风媚道:“嗯,在这种无人之地竟有几处悬山居所,实在诡异得紧。”
李昆仑道:“所以不必多想,此地早已被菟丝花瞧上,就算妖邪罕见也不可大意
。”
众人闻言点头,却也并不紧张,他们是全天下最好的术士,为权贵手中匕剑,何故怕那些连门都踏不进来的妖邪?
李昆仑见他们如此,神秘地一笑,她方才就是故意的,若自称无事,不必放心上,他们定会怀疑起自己可否探得更深入过;只有如此,他们的傲慢才会不当一回事,若在途中早将其甩开,就不会再看见这群碍手碍脚之人了。
沈青昭在一旁摇头,她就知道大家会这般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