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孙父母并不愿意小孙为他们冒险。虽然老吴心善主动提出帮他们,可他们几十岁的人了,当然不好意思真的答应占人便宜。小孙父母看着板着脸的张天才,认认真真的解释了一通,唯恐对方会生气。
毕竟他们两人都是普通人,还不一定能在末世中活多久,要是哪天他们不幸死了,小孙现在这懵懵懂懂的模样,也只能靠老吴他们几个病友照顾。所以小孙父母完全不想得罪张天才和老吴包括云露星在内的任何一个人。
小孙父母一片诚挚之心,云露星和老吴张天才几个却有点心情复杂。
他们三个都是被家人抛弃的典型代表,所以同命相连关系特别好。小孙虽然也是神经病,但是他父母十几年对他不离不弃,将他送进精神病院也是因为他后期病的越来越严重,只能送来治疗。就算这样,小孙父母也没有放弃小孙,时常来看小孙。
所以小孙是中云医院里除了云露星之外最幸运的病人之一。大家都在猜,如果没有世界末日,说不定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小孙病好后就会被家人接走,出去过正常的生活了。
但世界末日了。
可是世界末日了也没有抵挡小孙父母来找他。一对普通夫妻,在末世最初那短混乱的时间里,第一时间到了中云医院,大家都觉得很不可思议。也许这就是父母的爱吧。
对比小时候就被父母送进来的云露星,老了被儿子儿媳送进来的老吴,以及被父母遗弃的张天才,小孙幸运的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想到这,大家目光一致地看向乖乖坐在一旁发呆的小孙,没说话。
察觉到了大家的注视,小孙对张天才露出一个腼腆的笑。他脸泛着粉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张天才哥哥,你给我画的时候,能在画上给我加几朵蘑菇吗?我要五颜六色的那种。”
张天才盯着他,然后慢悠悠地移开目光,哼了一声:“我不。”
“哦。”小孙皮肤很白,睫毛长长的,长相清秀,很乖一少年。
他被拒绝了也不生气,乖乖地点头答应说:“好的,那张天才哥哥你自由发挥也行。”
张天才酸溜溜地说:“我不给你画。”
小孙:……不知道为什么,他怎么生气了。
小孙父母也非常尴尬,想打圆场,又不好意思。
云露星正在看书。听到这句话后,她出空隙对手足无措的小孙父母说:“你们不要管张天才。他一脸三百六十五天都板着一副死鱼眼,好像大家都欠他钱。”
她点点头,自我肯定地说:“艺术家都是这样的。”
小孙父母面面相觑,末世前他们也是有钱人,也买过不少艺术品,还真不知道艺术家都这样?见他们表情迷惑,老吴毕竟曾经也是
见过文化传承人,想了想,补充说:“其他艺术家不知道,但中云医院的艺术家就是这样的。”他非常有心计的悄咪咪把自己也算进去了。
张天才柠檬精拒绝了小孙,正在给自己和老吴画遗像,云露星向他讨要他当初给自己画的遗像。
张天才心眼特别小。他依然记着她当初瞎指点自己的画的仇,加上她刚才说自己死鱼眼,新仇旧恨一起算,他死活不肯给云露星。
云露星看书看无聊了,大约是跟张天才杠上了。她蹲坐在地上,看张天才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给他自己画遗像,不时评头论脚,还一口一个“柠檬精”叫张天才,气的对方想打人。
张天才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更黑了,他瞪了她一眼,一板一眼地说:“你有病吧?”
云露星学祁风眠,反问说:“我有啊,你没有吗?张柠檬精。”她一口一个柠檬精,把张天才气的脸都红了。
张天才不擅长吵架,把笔一丢,生气跑走了。云露星大获全胜,洋洋得意的继续看书。
他们如此坦荡荡降速自己是神经病的事实,小孙父母对视几眼,最终可能看大家气氛也够和谐,忍不住问道:“你们这样说,不怕张天才生气吗?”据他们知道,神经病应该很讨厌别人说自己是神经病吧。
而云露星他们却张口闭口评判自己和同伴,半点都不忌讳。大家没有说话,倒是老吴闷着声音说:“神经病又不是病。”
他说:“我们只是和世界上的大多数人的行为方式不太一样,所以我们才被称为是神经病。你们所谓的正常人诊断的思维不一样,判断的准则也和我们不一样。要我说,如果按照我们的想法,其实你们才有病。”
小孙眼睛亮晶晶,一脸崇拜地看着大家。小孙父母看着自己儿子,心中复杂,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孙从前在家里总是郁郁不乐,被送进医院后情况却大大得到了改善,小孙父母从前以为是治疗得到了效果,可此刻才发现是因为陪在小孙身边的人的原因。
没有人知道小孙父母复杂的心情,大家开始讨论其他的事情了。
距离末世发生已经过去了近三周,窗外再一次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与上辈子不同,这场雨来的太早,以至于祁风眠都没有料到。
随着时间的推移,空气中的絮状物肉眼看来减少了许多,但其实都沉淀在了雨水当中。
祁风眠告诉大家,基因的污染无时不在,末世后的雨水中就含有大量的絮状物基因,这些物质混杂在雨中。一场雨过后,遭受基因侵蚀的不再只是人类,还包括动物和植物、以及土囊和水源。
遭受絮状物侵蚀的土囊将逐渐硬化,粮食产量会大大下降,植物也极其容易变异。这些土囊将不再适合种植粮食
,对人类来说,这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但不仅是土囊,还有水源。长期饮用与絮状物直接接触的水源,将加速人类的变异。
上辈子,各大基地曾多次发生怪物混入基地暴起伤人的事件。后来人们才发现怪物并不是从外面混进来的,而是由基地内部的人突然异化而成。
而且不仅是人类会发生变异。末世后,遭受絮状物侵蚀的一切都在进化。
曾经在东部基地发生过一件事,世界各地都在粮食减产,饿死了不少人,可东部基地种植的水稻却压弯了腰。水稻长得很高大约有两米,成年人走入其中像是走进了一片黄色的海洋,上面结满了金灿灿的粮食,大家都高兴极了,认为基地的水稻朝着对人类有利的方向变异了
可是所有走入这片水稻的人全都没有走出来。
这片水稻,吃人。
随着这类事件的不断增多,人们才逐渐联系到了土囊和水源变异这件事上。
变异事件不断增加,在短暂的惊慌失措后,许多小型基地纷纷解散,人类进入独居时代。但也有部分大型基地,专门划分出部分区域,用干净的水源和土囊种植粮食,从而大大降低了人类变异的几率,即使是这样,基地也无法种植出足够所有人吃饱的粮食。
但即使是这样,这样的基地在末世后依然被众人认为是天堂的存在。可因为食物和水源的原因,大型基地对外来人员进入基地这件事把控十分严格,普通人很难加入这些基地。
听到这个消息后,小孙父母都有些不安,其他几人倒是没什么表情。祁风眠是早就经历过一遍了,当然不觉得有什么,老吴和小孙两人一个人是不在乎,一个人则懵懵懂懂也没怎么放心上。
老吴当然不怎么在乎,船到桥头自然直,他和张天才几个人都想好了:能活就活,要真的活不下去了,大不了就回医院天台跳楼嘛,反正遗像都准备好了。
在祁风眠的建议下,老吴和张天才商量了一番,决定先找建筑材料,然后学祁风眠和云露星,将暴露在空气中的土囊移植到别墅的温室或者楼顶。
别墅配置了温室花园,祁风眠和云露星准备在那里种植粮食,但温室的防御并不好,很有可能被怪物袭击,所以他们依然不能放弃楼顶花园。
这样一来,大家都忙了起来。老吴他们忙着稳固房屋和找材料,祁风眠和云露星则主要搜集资料和种子,几人搜寻物资和忙碌的方向不尽相同,于是短暂的分道扬镳。
当天夜里,雨越下越大。气温有些冷。
云露星躺在沙发上看书,越看越困,不一会儿,她手中的书便慢慢下滑,落到了她脸上。被书砸了一脸,云露星又立刻醒了。
她揉了揉睡眼朦胧的眼,睁着眼想要继续看书,不一
会儿又开始犯困。反反复复。
祁风眠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他伸手揽住云露星,说:“睡吧。”
气温有些冷,云露星下意识缩进祁风眠的怀中。祁风眠正在玩弄她的手,温柔地安抚道:“你今天已经学习很久了,早点休息吧。”
云露星拒绝了。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努力睁开眼,义正言辞地小声说:“我不困,我还能学!”
祁风眠:……
他一边非常同情云露星,一边又觉得很好笑。他努力憋住笑,不然云露星听见了又会发脾气。
但云露星真的很困了,可她还没有学会酸奶的发酵。眼看冰箱最后两瓶酸奶都要过期了,云露星为了明天早上能喝上酸奶,她立志一定要在今天学会酵母菌的无氧呼吸。
云露星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她困得上下眼皮打架。正好祁风眠牵着她另一只手在把玩,云露星为了提神醒脑,掐了把祁风眠的手。
祁风眠:……???
他看着手上的红印,无语道:“你怎么了?”
云露星眨眨眼,看着书,声音软糯:“我怕自己又睡着了。”
祁风眠忍了半天,没懂她的脑回路,最后还是没忍住:“你掐错了。”
云露星抬眸看了眼他,杏眼满是无辜:“哦。”
她低下眼,算不上诚恳的道歉:“对不起。”
祁风眠捏了捏她的脸,笑了:“你是不是故意的?”
云露星装作没听见。她拍了拍祁风眠作乱的手,含糊不清地说::“不要打扰我学习。”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落到了祁风眠手腕处,对方正戴着那块自己送给他的表。但上辈子,这里刻着一道纹身。
不一会儿,云露星睡着了。
祁风眠看了眼睡着了的妻子,伸手给她盖上被子,顺手揽入怀中。
云露星却睡得并不安稳。她梦到了上辈子自己死后的情形。在梦里,云露星忽然想起了很多被她忽视忘掉的事情。
她看见祁风眠总是一个人坐在她的尸体旁边发呆;她看见祁风眠的锁骨处一直挂着那枚被她弄丢的求婚戒指。
她看见他一个人坐在医院天台,手旁放着那柄长刀。他身形孤寂,从朝阳到落日,晚风吹拂着他的发丝和衬衣,他清冷疏淡的眼中是说不出的寂寥。
她看见祁风眠一直戴着自己送他的表。表带已经很旧了,廉价陈旧的手表看上去和祁风眠一点都不搭。但不知道为什么,祁风眠一直没有换掉它。
直到他在一次战斗中弄丢了那块表。
她看见弄丢了表的祁风眠在手腕上相同的地方,纹了一句烂俗透顶的法语,漂亮的单词后面是一颗漂亮又可爱的星星。
“Bonnenuit”
祁风眠自杀的时候,他闭上眼的瞬间,云露星听见他叹息般的呢喃:“晚安,我的小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