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外一阵斜风卷过,裹挟着树叶萧瑟匆匆而落。
宁姝抬起头,殿檐角上的狻猊琉璃构件在多年风雨洗礼之中早已斑驳了,但仍威风凛凛昂首挺胸。
“说的时候要想好哦。”狻猊前方的凤型琉璃构件说道,他声音和气,带着些许的骄矜。
宁姝脚下一顿。
骤雨似乎要来了,天上打起了滚雷,一个闪过去,照的紫宸殿上的琉璃构件们阴晴不定,原本枯木的眼睛当中含了一丝光蕴,像是要活过来一般。
这些琉璃构件高高在上,于京城万千屋檐上的最高点向下俯瞰,似千百年公正的史官,将王城变迁更迭铭记;又像是原本就就端坐云上的神仙圣兽,只看凡间挣扎喘息繁衍争斗。
空气越来越沉重,直压得人喘不过气儿。
凤型琉璃构件温声说道“你由瓷器那处听来的话语,可想好了如何同皇上说可莫要被当成牛鬼蛇神,一并打入地府。”
海马琉璃构件语气轻松,打趣道“可莫想要从皇上那儿瞒过去,他比你想的还要老奸巨猾呢。”
龙型琉璃构件终于开口,声音沉稳浑厚,道“何为老奸巨猾此乃用词不妥。”
一旁的宫人觉得奇怪,宁妃娘娘提着裙摆要进不进,人却是向上看的,好似天上有什么吸引她的东西一般。
宫人也跟着往上看,除了一片浑浑噩噩的天,再也看不到其他。
云压得真的很低了,好似再不留神就要沾在殿檐上了,龙行凤舞的琉璃构件时不时被吞吐其中,似是就要乘云而去。
“帝王之心啊。”屋檐上又传来了悠悠一声,可那云压得太低了,已不得而知究竟是哪个祥瑞所言。
宁姝知道“凤”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自己若是此刻匆匆走进去同荀翊说早朝时瓷器们听见的内容,要么荀翊相信自己能与瓷器说话,要么自己就很有可能被戴上一个窥听朝政的罪名早朝朝臣等待的漏屋并不是一个后宫嫔妃应该去,亦或是应该下手的地方。
两者相较而论,任谁都更愿意接受后者。毕竟自己还有个造反的爹,怎么说都能牵扯上。
宁姝抿了抿唇,她所知道的皇上是什么样子的呢
一直以来,她在小说、电视当中认识的皇上都是一个面貌。
皇位像是一个深渊,无论是谁,曾青春年少意气风发也好,曾深沉筹谋隐忍刻苦也好,好的坏的强的弱的,无论通过何种形式,最后都会变成一个模样帝王。
心是帝王的,头脑是帝王的,驱使他们走下去的,或许早已经不是一开始的想法,而是那日日夜夜在耳边窃窃低语的“皇位”,直到最后所有的情感都成为皇位的傀儡。
帝王之德,同天下之利。
荀翊呢
宁姝往后退了一步。
她很喜欢荀翊,这个是她可以确定的,但她也知道,在这样的时代在这样的地方,真心喜欢上一个帝王是很不容易的。
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之天下。
宁姝垂眸,她有些害怕,不敢拿喜欢去冒险。
紫宸殿内,荀翊看着殿外那一个虚晃的影子,一言不发。
他在等,等她何时会推门进来。
“皇上”,戴庸在旁小声说道“要不要将宁妃娘娘请进来”
荀翊没有回答,他的指尖轻轻抚上一方木盒。
木盒寥落无语,也是,只是一个普通的器具,怎么能开口说出人言呢可荀翊知道,他一定对现在的局面有自己的看法,他说的出,而自己却听不见。
“兴许你说的对,凡事皆有因果。”荀翊微微低头,轻声说道“我是不是不应该”
周围无人,戴庸愣了一下,随即问道“皇上”
“无甚,朕自言自语而已。”荀翊又问道“什么时辰了”
戴庸回道“回皇上,申时快尽了。”
戴庸心里着急,他如何不知道外面现在的境况,但皇上却好似不紧不慢不慌不忙似的。
“差不多了。”荀翊站起身“让宁妃回去吧,让介凉去烁望宫带上她先去密道。今夜见血,她”荀翊顿了一顿“处境危险。”他寻了个理由解释。
“是。”戴庸应下。
他往殿门退走的时候只觉得奇怪,为何皇上不愿见宁妃娘娘呢为何宁妃娘娘踟蹰不进来呢为何皇上好像欲言又止为何
他想不明白的太多了,梗在心里不上不下的。
“等下。”荀翊在他身后唤道。
戴庸连忙停下脚步,抬头看向荀翊。
荀翊略微犹豫了一下,将桌案上的木盒向前推了推“把这个给她。”
倘若她拿到了这个,她就能知道一切,关于自己的一切。
“是。”戴庸恭敬取了木盒,他自然知道里面是什么,这东西原本就是皇命之下他询回来的,正是一盏花纹纹饰做的极其精美的青瓷,模样是莲花尊,由上至下繁复纹饰共有十二层。
戴庸开门,恰巧宁姝正要推门,戴庸连忙弯腰,说道“宁妃娘娘,皇上请您回呢。”
宁姝一愣,隔着那殿门的缝隙向里看去,紫宸殿内未曾点燃烛火,虽是白昼,但因着外面阴沉天气,里面看上去影影绰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