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陆晟俯身拜道,当留意到来人的容颜时,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艳。
说起来,他虽然官至辅国大将军,但由于常年驻守北境,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位久居深宫的东宫太子。
单从容貌来说,眼前人自然是极美的,肤质瓷白长睫琼鼻,再加上周身不似寻常人的举止气度,完完全全可以用钟灵毓秀仪态天成八个字来形容。
陆晟素来是不看重人容颜的,可这一次,他却不由得自主地多看了几眼,并非是因为眼前人的好颜色,而是因为心中突如其来的熟悉感
明明只是初见,却给他以似曾相识的感觉,他想,这位太子殿下或许和他缺失的记忆有所关联。
再联想近日发生的事情,他心下隐隐有了些许判断。
此时,苏流音被陆晟看得有点心虚,心里期待着他不要看出什么端倪来才好。
虽然陆晟迄今为止都表现得是友非敌,但是,她仍然不想把自己的底牌全部暴露出来。
见他除了正常见礼外没有多余的话音,她稍稍松了口气,道“陆侯爷不必多礼,陆侯爷是我大周北境的战神,孤早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殿下过奖了。”
陆晟站起身来,忽道“臣不过于行军打仗方面略有些才能,当不起战神二字,更不及殿下生来不凡,又得仙人厚爱。”
苏流音总觉得他这话里有话,当下依旧沿用了原来的说法“仙人入我大周乃是父皇的缘法,孤不过分得一二福运罢了。”
“仙人帮殿下调理身体在先,助殿下入朝听政在后,恐怕不仅仅是一二福运那么简单。”
陆晟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将苏流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想必殿下若是入听风阁,定会被奉为座上宾。”
苏流音微笑道“若是陆侯爷入听风阁,恐怕会得到更高的礼遇,陆侯爷是英雄,仙人想来也偏爱英雄。”
陆晟还欲再说些什么,这时忽然有人惊喜道“陆侯爷你回京了”
原来是苏启宣领着一群人过来了,他素来爱舞刀弄枪,一直视陆晟为偶像,所以一凑过来就缠上了陆晟,苏流音趁机脱了身。
和陆晟对话着实是一件考验心理素质的事情,这个人实在太过聪明,她再待下去恐怕就要被套话了。
苏流音朝陆晟一拱手就快步离开了,她去往的方向正是太极殿。
大周朝的早朝都是在太极殿举行的,她这回赶上的还并非是普通的朝会,而是每逢重大节日及年关才有的大朝会,是以,她远远就看到了太极殿外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此时参加大朝会的文武百官数目绝对不是像电视剧里演的只有百来号人那么少,哪怕只是粗略估计,起码也得有上千号人。
走近一看,太极殿外确实乌泱泱站了一片朝臣,彼此之间互相拱手施礼,谈笑风生,看起来和乐融融,似乎往日在朝堂上争锋相对的并不是他们。
见到苏流音,他们纷纷让出一条道路,一起拱手施礼道“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诸卿免礼。”
苏流音微微颔首,和东宫的人站到了一起。看了看天色,按现代时间来算四点多,离正式上朝的五点还有一段时间。
在这个时代上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来得还算迟了,许多大臣3点开始就等在了太极殿门外,而这个时间,在现代许多人还在睡梦中,尤其此时还是隆冬,太极殿外寒风萧瑟,等待的时间尤其难熬。
苏流音有内力护体倒不觉得有什么,陪她等在一旁的张荣却是连脸都冻青了,她见状连忙把人打发了回去,就只和谢承颐及江怀璟在一旁等候。
期间有不少官员过来打招呼,苏流音一一回应,不仅让人挑不出错处还会让人觉得太子殿下其实为人谦逊有礼。
陆晟是后面到的,他倒是没有再过来打招呼,只是他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她身上,让她感觉芒刺在背。
不过,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多久,不多时,大朝会就开始了。
随着太极殿门缓缓打开,皇家羽林军分成两列维持秩序,只留下中间的过道供文武百官从殿外入朝觐见。
在执礼太监的示意下,文武百官分成两列,从殿外缓缓而入,秩序分明。苏流音作为太子,自然是走在最前面,她的身后是大皇子苏君泽和三皇子苏启宣,而后才是群臣。
太极殿外是三十六条连延不断的汉白玉石阶,站在石阶之上只能看到翘起的飞檐,檐首上立着的瑞兽麒麟,在火光的映射下显得威风凛凛,更显皇家的惶惶正大威仪。
她沿着石阶拾级而上,心头莫名多了一种责任感,这是大周的天下,日后,也会是她的天下。
入殿以后,群臣皆按照品阶站好,没人敢逾越半步,苏流音这个皇太子自然是站在最上首,抬头就能看到高高在上的龙椅。
等群臣到齐,明德帝出来了,今日的他着一身极为庄重的衮冕,黑色的冕冠垂白珠十二旒,冕服以玄上衣、朱色下裳,上下绘有章纹,尽显君王威仪。
众臣山呼万岁后,明德帝道了句“免礼”,让大家平身,接着众臣就跪坐在了案几之后,个个垂首神情肃穆,没有人敢乱动。
毕竟,御史台负责监察的御史可不是吃素的,辛辛苦苦一年谁都不容易,谁也不想因为在这个时候乱来被记上一笔
在明德帝的示意下,大朝会正式开始,最先开始的环节自然是奏事环节。
首先是由谢右相总结一年来的收获,本来这事是他和左相一起奏报的,不过如今左相在家闭门思过,这事情就由他包揽了。
具体的无非就是粮食收成有多好,税收一切顺利,人口稳步增长,和大金对战又打了多少场胜仗云云,概括来说就是陛下英明神武,所以在陛下的带领下大周过去的一年又是辉煌的一年。
但实际是这样吗当然不是。
不说别的地方,最起码河西的水患就尚未得到妥善的解决,在天子看不到的地方,不知道又有多少百姓因此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而且,据苏流音得到的消息,如今河西那边的情况可是越发不好了。
期间苏流音也曾多次派人前往灾区救济灾民,但历来流民处理不好就容易导致民变,更何况河西还有一个疑似龙傲天男主的穿越者
话说回来,严格来说谢右相并非是谄媚之辈,但问题是明德帝就喜欢听好听的话,所以最起码在最开始的总结上他不能说出让天子不满的话来。
接下来,就是六部尚书奏事,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那些歌功颂德的话,但单由朝臣奏事就可以看出皇帝喜好,以及大周朝的内部已经逐渐开始了。在外有强秦和大金虎视眈眈的情况下,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在苏流音听歌功颂德快睡着的时候,终于到了真正的议事环节。
先由陆晟奏报北境战况。
北境目前算得上是一片安定,虽然时有金人来犯,但都被他打得偃旗息鼓,在最近半年,金人犯边频次更是越来越低。
北境能有如此大好形势,陆晟功不可没,但他并没有为自己邀功,所奏之事也完全是为了镇北军。
简单将战况概述一遍后,他奏道“今有前线的镇北军将士舍生忘死,故如今北境安宁,大金铁骑不敢犯我边境,陛下亦可放心,然军饷时有拖欠,长此以往,恐对边关不利。”
这时,兵部尚书顾萧仁忙道“北境将士面对的是大金铁骑,所以臣一直不敢有半点马虎,唯恐寒了将士们的心,然而户部银两迟迟未到,所以兵饷一事臣也是力有未逮。”
他这话其实就是把锅推到了户部身上,表明军饷拖欠并不是他故意私吞克扣,而是户部有意为难。
户部尚书郭秉修一听就不干了,立马就为自己辩解道“陛下,不是臣不愿意拨银两,而是年关将至国库空虚,近来河西水患亦需要银两赈灾,一时之间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银两啊”
刚刚听完歌功颂德立刻就听到国库空虚四个字,明德帝的脸色一时之间变得不太好,更火上浇油的是,此时又有大臣奏道“陛下,如今河西水患四起,流民得不到安置,其中一部分涌入各地州府,还有一部分已泛滥成灾啊”
听到最后,不仅明德帝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朝中众臣均倒吸了一口凉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吱声。
这流民泛滥成灾当然不是单纯指流民太多,而是指民变啊历朝历代,又有哪个皇帝能容忍自己治下之民造反
明德帝自然也忍不了,当下就勃然大怒道“真是反了天了,朕闻及河西水患便立即下拨银两救灾,日日劳心劳力,不敢有半点疏忽,这群逆民居然还敢造反是朕往日里太仁慈了吗还是这群逆民早就心怀不轨亦或是有人在背后推动”
他连连反问,却并没有朝臣敢回答他,在这个时候,多说多错,谁也不敢冒险去犯君王的忌讳。
见无人应答,他冷哼一声,“怎么,都哑巴了还是说,你们也与之有所勾连”
众人忙跪地道“陛下冤枉,臣不敢”
“不敢就好你们中要是谁被朕发现心怀不轨,朕现在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此时,明德帝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素来是个疑心病重的,再加上此次河西民变本来就事有蹊跷,他很容易就阴谋论了。
比如为什么这些年天灾频繁,流民并不少见,为什么偏偏就在今年激起民变了再比如流民迟迟没有得到安置,是不是有人从中做诡,想伺机夺位
而且,比起相信逆民中有人心怀不轨,他更倾向于是某些觊觎皇位的人在暗中推动,至于是谁在推动,无外乎就他几个皇叔以及目前大周唯一的异性藩王定王了
想到这里,他心下生起了杀机。
明德帝自己就是杀了亲兄弟上位的,所以对于那些个在先帝屠杀下硕果仅存的皇叔们,他没有半分感情,至于异性藩王定王,就更加不可能手软了。
于是,他冷声道“逆民犯上作乱,其罪当诛其背后心怀不轨者,更当满门抄斩,绝不姑息”
稍稍平息了一下怒气,他又问“诸卿有谁愿前往河西,查清此事,为朕诛杀叛贼”
“臣儿臣愿往”
这一次,立刻就有人请战。
这些人里,除了几个十二卫大将军,及镇北候陆晟外,还有苏流音及其余两位皇子。
苏流音要去的原因很简单,她想探一探那个在河西搅风搅雨穿越者游殊的虚实,同时也想救一救那些无辜卷入其中的流民,她相信流民里不全是坏人,若别人去,一旦成功必定十不存一,而若换了她去,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至于为什么苏君泽和苏启宣会和她同时请战,她心中也有定论。
苏君泽请战一点也不奇怪,毕竟十二卫大将军里就有他的人,他去了未必会有生命危险,最重要的是,在郑左相被贬斥后,他下一子就失去了最大的助力,处于式微之态,所以他目前急需要立下功绩向明德帝及群臣证明自己,也好借机收揽人心。
苏启宣要去同样也不奇怪,柳贵妃虽有意经营,但并无军中势力支持,富贵险中求,他要想获得军方势力,这一次就是个好机会。
如今,就看明德帝如何选了
明德帝其实也没有想过会有如此多的人请战,扫视跪在下首请战的臣子与儿子,他并未在第一时间做出决定,而是问“诸卿以为谁更合适”
闻言,群臣顿时议论纷纷。
有人认为镇北侯一人足矣,也有人推荐其余几个将军。
至于太子和皇子,有人认为千金之子不坐垂堂,都不该去,自然也有人看中其中某一个,大力推荐。
总之是争论不休,谁也不能说服谁。庄严肃穆的太极殿一时之间竟像菜市场一样吵吵闹闹
在这时,系统突然问道“宿主,你觉得皇帝会怎么选”
苏流音不假思索就答道“他会选洛松洛将军,此外我的好大哥和好三弟也会一同前去。”
“为什么”
“若论将军里头派谁去平叛最稳妥,自然只能是屡战屡胜无一败绩的镇北候陆晟,但洛将军是天子近臣,立场鲜明的保皇党,由他去我父皇才放心。至于为何让苏君泽和苏启宣一同前去,一来他们同去可以互相掣肘,二来也能起到震慑作用,我估摸着我父皇可能以为此次民变是有藩王在幕后推动吧”
系统似懂非懂“由你去震慑作用不是更强吗”
“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储君,是最容易威胁到他地位的人,哪怕我直到今天方才入朝参政,但是我手里握着两万多让他忌惮的十率府亲军,还有江国公和谢右相这两个天然的太子丨党,以后还会有更多朝臣来投靠,在这种情况下,老迈天子忌惮年轻的储君,自然不肯让储君立下功勋进一步威胁他的地位。”
在苏流音分析完没多久,明德帝也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行了,别吵了”
明德帝先是一声冷喝让群臣安静了下来,而后接着道“此次平叛,以洛将军为主,老大和老三也一起跟着去,替朕安抚民心,好好查查是谁从中作梗至于太子,大病初愈就留在京城跟朕好好学学治国之道吧”
系统一听,赫然发现明德帝的决定和苏流音之前所说不谋而合
这宿主真是神了
下了早朝,苏流音和谢承颐江怀璟一同走了出来,此时外面的天已然全亮,阳光在林影间斑驳,倒是个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苏流音看看时间,刚好可以用早膳,索性叫上他们一起在东宫用膳。
待用完早膳,东宫侍从尽数退去后,谢承颐说起了民变的事情来,末了,他叹息道“殿下此次倒是错失了一个好机会,若大皇子和三皇子在此行立下功勋,恐对殿下不利。”
“不去也有不去的好处。”江怀璟看法与谢承颐截然不同,他无所谓道“刀剑无眼,我觉得殿下留在京城挺好的,陛下不是让殿下跟他好好学学治国之道吗我觉得这参与朝政的机会不比立下战功差啊”